對面有此問,沒有太出她意料之外。
許是沉默叫店家惶恐,緊跟着來了解釋:“我這個釀酒的手藝是仙府被滅前一個友人所教,後來聽說仙府突然間被滅,心中駭然,但我們下界之人隻知于此,不曉更多。我就總想着,我那友人會不會還活着。”
這番補充倒算得當。
長缺葉神情未轉換,回答了店家的問題:“是有幸存者,但為數不多。較小的家族裡除了玉氏,幾乎沒有生還之人。”
“還是大族好,能留下一二痕迹。”店家語氣竟有些感慨,像是經曆不妥後劫後餘生,有幾分慶幸在話間。
“想必您舊日也是仙府之人吧...”店家順着話,更近一步來攀談:“不知是哪家仙府,說不準我那友人同我說過。”
在略有期待的目光下,長缺葉眼色更顯平靜,她撐頭在桌面,隻當在快意閑聊:“不知您的友人出自何族,同您說了哪些仙府?”
規避自身後,再去探取對面的消息。
店家頓了半刻,答道:“她姓希,長林李宋四大仙府人盡皆知,她倒隻同我說過長氏一族的輝煌事。”
長氏.....
此話一出,清懷先緊了眉宇。
長缺葉反而幹笑兩聲:“長家...這四個大族曾經再輝煌也無用,都是過去的塵煙罷了。”
店家點點頭,看向長缺葉的目光中期許更多,“但長氏好在還有後輩在天上做神使,也算還有家族傳承。”
“你怎知她長家後輩在神殿?”長缺葉故作驚歎,也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店家半垂眼,微微一歎,答道:“掌夢使在仙山人間頗具盛名,自然聽過其姓氏。”
神域之中的神司神使是何名姓,下界非高位貴胄幾乎不知,大多見過的人也就知曉姓氏,多以尊稱來代指。
故而長缺葉雖在下界有些聲名,那些人也隻知道她的姓氏。
幸好她和長若池都用一個姓氏,神使為了區分她們,都不用姓氏來稱呼,而取名中一字。
長缺葉倒酒入喉,漫不經心,自然而熟絡開口:“長家的後輩确實有個做掌夢使的,與我同在其位,你貌似對她很感興趣。”
話到這一步,有雲都那一出後,她逃不開已有的身份,但掌夢使這東西本就不止一個,有名号的是長氏,不被知曉的還另有其人。
她的語氣像閑談,卻是将自己摘出其外,來更進一步看這個店家到底想打聽什麼。
店家也是聽出幾分所以,語氣雖急,姿态要更恭敬些:“您别誤會,就是方才聽人稱呼您為掌夢使,以為您是她,所以才鬥膽開口,想冒昧打聽與友人相關的消息。”
長缺葉拂去鬓發,順帶掃去眉尾的雜色,有這個友人在前,店家的話便算合理。
她一時也找不出不妥,便略帶遺憾道:“可惜你猜錯了,我姓葉,不姓長。我爹娘是林府的管事,我僥幸同我們家小姐藏于一處,躲去了禍亂。”
這胡來的話長缺葉開口就能說,毫不面紅心跳,橫豎她現在也像林觀鵲的管家,操心不完,也不算全是忽悠。
目光帶過清懷一眼,瞧清懷面如常态,并未露出半分會讓人多想的神采,心中安定幾分。
如今清懷的定力與心性倒是成熟不少,不似孩童稚嫩。
“至于你說的那位...”長缺葉拖長話尾,搖了搖頭,重新對上店家的視線,輕歎道:“她與我各司其責分管不同,雖同在神殿卻算不上了解,不過你要打聽仙府的事情,我一樣可以給你答案。”
迎在半空交彙的視線沒有退縮之意,她所言就是如此,不信也不行。
店家眉眼之下很快爬上落寞,甚至有幾分悲戚,垂頭歎說:“看來...我這友人已經往生萬年了。”
也是這一刻,店家定在長缺葉身上久久難移的視線垂落在地,連帶整個人少了好些生息。
“這麼多年您還記得她,若她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動。”長缺葉作以安慰。
“多謝您。”店家微微欠身,也沒了繼續談話之意。
瞧人轉身離去,在酒架上有一下沒一下擦拭灰塵,長缺葉盯在那道身影之後,心中止不住有翻騰之感。
此人的身份定不止眼見的這般簡單,但此人修為不高,不過是仙道入門,功法單一并無雜氣,不會是窮兇極惡之輩。
再看店内的陳設,确實大有年紀,更不會是專為等她而設。
但今日這番交談,雖看似通常,卻總讓她覺哪裡都不對勁。
長缺葉面上并未顯露重重心思,依舊像品玩佳釀般快意,她很快喝完酒,擱下空碗,帶清懷起身。
兩人同店家客套道别後,繼續走向前方的松林。
不知是不是飲酒之故,長缺葉的腳步總覺不如來時輕快,落步沉重。
她忽而停頓,向後回頭,視線穿過林木,向已經被樹幹遮擋大半的酒亭遠望。
店家不知在忙碌什麼,也未向她們看來。
“師尊。”清懷在她神遊之際挽住她,開口十分鎮定:“清懷會不會太多慮,怎麼覺得方才那個店家不太對勁......”
不太對勁嗎?長缺葉回過身,繼續向前邁步。
連清懷也覺出了不對勁...
“你沒想錯。”長缺葉沉聲:“她從雲都出現叫出我身份後,就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眼睛不會騙人,她清楚的記得,雲都那一聲後,店家要更上前些的模樣。
不是驚訝恐懼,是想更接近她。
此番交談的始末,看似問友人,實則更倚重她所在的長家。
但她不知此人何意,故而就算被認出也不會承認是本尊,她得将未知麻煩先行掐斷。
清懷面露困惑,問道:“那師尊為何不拆穿,還與她周旋良多?”
“她沒有敵意。”長缺葉道。
沒有敵意到讓人真覺得就是單純想找她問問。
“還有。”長缺葉亦有疑惑未知之處:“那一碗酒,确實是當年仙府中希家的手藝,她認識希家人,這一點應當沒有說謊。”
她對酒的味道天生敏銳,記憶中最喜歡的味道,更不會忘。
仙府希家...隻知釀酒之技聞名,其餘一概不知,值得她再去深挖探查。
正當思緒煩雜,亂了她原本來此的節奏,耳邊忽來一聲叫她能聽清的嘀咕:“師尊也不說給我留一口嘗嘗......”
嘗嘗?長缺葉眉色浮動,眼前閃過幾場難以抛去的畫面,心緒更難平定,涼聲令道:
“往後的每一日,你都不許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