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彙流之地
守在岸上圍觀的人群直到深夜才散盡。河床徹底坍塌,穿透第二地層,直達幽冥。早在域内天幕洩漏,散魂能量劇增,幽冥就派出冥司調查。冥司們上界看清守陣者是誰後又紛紛退走,直到瑤光現身。
沒了殘魂遊鬼的三河聚口風平浪靜,雲霧散盡,難得看清月朗星稀。久孤守着塌陷口,不惜神力修複漏洞,并不在意自己的舉動已然違背了冥司條例。
瑤光渡到他身邊,歎道:“就算你想要補償蕭淩寒,也不能放任他擅用空間陣連接幽冥啊。這可是不攝之罪。”
久孤沒太多表情,很是木然地解釋:“我又沒有虧欠他,何談補償他?他并不知道空間轉移陣的卦位數據。他隻是動了恻隐之心,想要為聚集在此的魂魄搭建一條引陰路,是功德。”
瑤光搖搖頭,說道:“你這個解釋連鬼王的關都過不了。渡魂曲依托魂力構建引陰路并不會破壞地質,而且他修為有限,就算有青玉笛加持也渡不了三河之魂。”
久孤:“不然了,任由這些殘魂化散嗎?冥司不作為也就算了,現在有人間修士自損修為渡魂也算作罪過了?”
瑤光:“久孤,我以為你是理性的。冥司隻渡可渡之魂,就算送這些殘魂入幽冥也不過消耗在煉獄之中。人魂散而為鬼,鬼寂寂終化聻,聻冥冥轉為希,希渺渺又成夷,夷幽幽終歸微,微者,乃萬物之終焉,即虛無缥缈,不複存焉。這些魂魄為人有形之時或放縱沉欲、或懼苦怯懦沒能修行固本,在人間尚且不知珍惜,難道入了幽冥就有機會了嗎?”
久孤望向平闊江面,他已經修複了地層漏洞。他轉身欲走,被瑤光攔下去路,冷月中他觸及到瑤光那雙清亮眼眸,他定然望向她問道:“世人有四苦,生老病死。并不能單靠意志就能自渡。”
瑤光反駁:“如何不能?我無因果入世又因凡軀承受不了神魂之力,先天有疾。少時以藥湯作飯,累至成年又逢變故。這些你都知道的,就算是這樣的人生,我也沒有放棄過。”
久孤回憶從前,那位叫姚婉婉的姑娘真是倔強。他淺笑一下,說道:“你是神魂,凡夫俗子如何能與你相比?更何況當初你不是憤怒又絕望到頭撞南牆嗎?自我了斷是最大限度地自我放棄。你若非神,在這場人世間的曆練裡選擇自我了斷之時,就已經失敗了。”
瑤光無奈抽動了下嘴角,又道:“所以說,衆生萬相,皆有因果。你違規渡魂會被幽冥問責的。”
久孤:“會嗎?過去我惹了那麼多禍事,也沒人罰我。”他擡頭望天,隻覺星漢燦爛如此遙遠,他守不住她的初衷、也追不上她的腳步,千年憂思化為一歎:“她為了讓我看清過往,竟不顧腹中胎兒的安危。我以為她是想給我一個當神君的機會,可當我真成神君的時候,最看不得那幫說着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卻隻把下界當燃料的諸神列仙。于是我離開神域,見她把妖皇當弟弟,把妖界當家園。當神域打擊妖界,我就呆在妖界守護靈晶石以為能助妖皇翻盤。神域魔禍人間,我就守着舊皇都,以為能守她轉世護她周全。直到她跟無邪離開,我才知道我在她眼裡渺如塵煙,就算我悲她所悲,喜她所喜,也觸及不到她半分喜怒。如今無論我做什麼事,做到哪種程度,她都不會現身教訓或贊揚我。如今想來,她不是要我當神君,她是想讓我看清三界,自己給自己一個定位。可是好難,除了她,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
瑤光要抓狂了,她道:“久孤,要不你入世曆練吧,喝一次孟婆湯,忘一段無果情。”
久孤苦笑搖頭:“你看蕭淩寒,重複了多少世,世世渡不了情關。非但渡不了,還欠了一世又一世的情債。他啊,就是太有使命感,當初還是人間太子的他進入幻靈宮學院結識仙嗣本是佳話,最後他卻選擇了更符合自己皇後人選的風歇雨。他永遠會為了所謂大義犧牲小我,永遠會為了所謂正确的事泯滅情感。所以他永遠渡不了情關,隻會一世又一世重複相同的命運。他都破不了局,更何況我。”
瑤光:“他跟你不一樣,他是凡魂,你是…”
久孤側頭望向她,自嘲道:“我是連他都不如的雜魂。一半是神格,一半巫靈的魂魄屬性,神族與巫族明争暗鬥萬萬年。兩種魂魄屬性互為矛盾,就像無時無刻不處于自我懷疑與厭棄的精神狀态。就像我也不知道為何要幫蕭淩寒一樣,若非他當初一而再的一意孤行惹出許多禍事,無邪也不會那麼快查清合璃宮神司聯合神域戰門的欺天伎倆。神域也還是九州的天,她也還在這個世界,無論她是哪種狀态,我也不至于苦等無果。我理應恨蕭淩寒,可我卻幫了他。這樣的我若為人不入魔相也會瘋癫癡狂。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輕易入局。”
瑤光覺得自己被他帶遠了,說道:“可這些都不是你違規開啟空間陣的理由啊!你不要忘了你現在是冥司。”
滾刀肉久孤繼續東拉十八扯:“除了冥司,我還挂了個空銜在神衛營,我延續神衛營的名号,也是怕錯過無邪有可能投來的任何信息。瑤光,我不過是在等她,就像曾經我守妖界、留人間是為了等她一樣,當冥司是因為她若回來必定會去幽冥。”
瑤光氣到跺腳:“你這樣講叫我怎麼寫報告?一個冥司為了緬懷自己的求而不得違規開啟空間轉移陣?”
久孤抿了抿唇,笑道:“有何不可?或許,你還可以寫此地聚集能量太甚影響陰陽平衡,屢屢發生邪修竊陰之事。不破三河鬼穴,長此以往聚陰成陣,必釀大患。”
瑤光抓狂,用他所說的理由,自己還得提供水文數據作為依據。忽而她反應過來,不由啧了聲,蠻是意味的望向久孤:“你是不是覺察到什麼了?雲嶺巫修靜默多年,雪域神族也不知在憋什麼,太詭異了。要知道他們鬥了多少年,如今神族下界,兩族之間卻毫無波瀾。蜀地近百年河道支流倍增,堰塞頻發,陰氣驟增的原因是什麼?!”
久孤:“就說你才滿千歲太年輕,雖為冥司卻并不了解幽冥的曆史。昔時,無名神驅燭龍拓幽冥,燭龍到底是什麼你知道嗎?”
瑤光:“燭龍不就是大荒蠻神嗎?能燃永世之火,照亮魂歸之路。”
久孤不置可否:“要不然你去問幽冥神君吧,燭龍究竟是什麼。”
夜風中,河水潺潺,涓涓不竭。
蜀地的水脈從昆侖而來,淌過巍峨群山,潤澤沃野千裡,向東而去,最終彙入雲夢澤進入海域龍池降至幽冥。衆水彙聚奔向幽冥的過程,也是從起始到終結的過程,古曰歸虛。
雲夢澤通往龍池的通道因為澤底龍樹盤踞而阻斷,原本依托河道歸虛幽冥的遊魂也隻能滞留在河流的交彙點。
久孤再度擡頭望天,漫天星漢光彩斐然,龐然的神域對于地星來講就是一顆巨大的衛星,互有牽引作用。如今神域遠遁,對于地星的影響還在持續觀察中,誰說除了導緻地星地軸偏移與磁極改變而外不會影響水文地質了。神族與巫族的緘默如此反常,巫族運往雪域沙海的羊首妖輾轉數次最終進入神族開掘的地坑,兩族之間的合作如此詭異。久孤想到此,心中湧出一種期待,一種入座待開席的期待,就不知道最終會是哪幫人呈現出一桌怎樣驚豔或驚駭的菜。
被久孤調侃永遠隻會選擇做正确事的蕭淩寒,此刻正死盯着地圖,監察司實報時家商隊失聯。他擔心林争春,好在沒有收到靈修玉牌的警示表示她沒有遇到危險。他猜測,時家商隊未趕時間走了山野古道。比起時家商隊失聯,他更在意澤爾的安危。
也就在此刻他想起澤爾曾提醒過他要保留懷疑趙淮安對于銅鐵易币策略的認同感與執行力。
知州府開設官營交子鋪,清查蜀商鐵劵理應派人監管蜀商府院。會容許一個道醫串遍總商府院而不知會他一聲,唯一解釋就是趙淮安知情且默許商眷借他作法焚屍之時用污穢辱他,憤怒之下的他肯定會大開殺戒,打亂多方部署。假設成立的話,趙淮安就不可能真心推進銅鐵易币,而破壞易币計劃最直接了當的的辦法就是提醒沙海鐵戰部查繳澤爾身上的廢票。
他放出骨球問道:“你怎麼肯定風飛霜跟着木雅商隊去了雪域?”
骨球:“她一直想知道沙民買羊首妖的目的。”
蕭淩寒:“為什麼?”
骨球:“什麼為什麼?”
蕭淩寒:“她為什麼想知道,這跟她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