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呵呵一笑,心想若非自己所在番營主帥曾在北衛軍舊将麾下作戰,聽主帥提及過一次,誰知道帝國曾經有一支北衛軍啊。
他和弄炒面的手一刻不停,一顆手掌心大小的面團成形,他咬了一口,即便有水的調和也是面渣子滿口鑽,粗粝的口感讓他微微皺眉。
支棱在篝火旁鐵鍋裡蒸着軟糯糯的米粑,裹着芭蕉葉的清香随着焰火燎燒散了開來。那味道像夏日裡睡在涼席上,奶媽搖着蒲扇渡給他的清涼風。距離他離開蜀地已經快十年了,十年裡他沒能再吃上一口軟糯糯的米粑也沒有人給他搖扇渡風。他又咬了口面團子,奇怪自己嫌棄什麼了,在沙海邊緣缺水高寒地,遊蕩的時日裡能吃一口雜面團子續命已經很不錯了。
時爾梅起身端開蒸隔,舀了碗湯遞給林争春,再又舀了碗走到小兵面前遞給他說道:“喝點熱粥暖身吧,半夜會下雪。”
藜栗混合腌漬曬幹的蕪菁粒熬煮出的濃粥既能暖身又能補充鹽份,小兵沒有拒絕時爾梅的善意,他接過碗往旁邊挪了個位置,時爾梅借勢坐了下去。林争春對木桐子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喝粥。一位镖師拎開熬粥的鐵鍋,又放了個燒水壺在火架上,他往壺裡丢了幾粒茶葉和一小戳五味子,又回去跟同伴吹牛了。
大樹下就隻剩時爾梅和小兵,小兵嘬了口熱粥,許是有些燙嘴,他猛呵了幾口氣,白霧團團從嘴裡鑽了出來。
時爾梅笑了笑,說道:“你倒是涼一涼再喝呀。”
小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習慣了。”吃燙食并不是他在沙地邊境軍營裡養成的習慣,實際上,野遊探情的時候他為了隐藏蹤迹很少生火。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說了句:“小時候吃飯總是很快,燙嘴就隻能哈幾口氣。”
時爾梅:“為什麼吃的很快?小孩子又不做事,吃那麼快幹什麼?!”
小兵微微愣怔,模棱兩可地說了句:“哪有不做事的小孩子了?”
時爾梅:“城西王家商号東家的孩子也要做事到沒時間吃飯嗎?”
小兵似噎了下,猛得咳了起來。時爾梅見他手抖不止也沒舍得丢下碗,連忙接過碗放在葉子上。林争春甩過來一袋子水,時爾梅接下來遞給他說道:“先喝點水,順口氣。”
小兵擺了擺手,嗆紅的臉色顯得人越發羞窘。他邊咳邊說道:“就是嗆了口冷氣,無妨的。”
話音落,寒風忽至,細雪飄揚。
镖師搓了搓手說道:“初雪夜啊,得煮點米酒驅寒。”說着他從行囊裡摸出一小布包,撚出兩粒紅棗丢進壺裡,悶煮了片刻,遠離火源,又加入小盅米酒和小坨紅糖。
烏紅色的米酒湯咕噜噜的喝下肚,暖意從田丹彙聚天靈,舒爽暢快。
時爾梅端了碗有紅棗的給林争春說道:“你也喝一碗,味道很好的。”
林争春拒絕:“我吃得有些撐。”
時爾梅:“當喝水,要是在成都這樣的下雪天非得在湯裡煮些粉子當宵夜。”
林争春:“什麼粉子?”
一旁的小兵接話道:“就是糯米團子,小小一團細滑軟糯。冬天煮在熱騰騰的紅糖醪糟裡是暖食驅寒,夏天煮熟晾涼放在冰鎮紅糖醪糟又是消暑佳品。粉子配醪糟再加個紅糖蛋…,便是蜀州婦人們的月子餐了。”小兵說罷一歎,他的母親死于難産,沒能吃上一口月子餐。他喝光碗裡剩餘的湯水,用闊葉潦草的擦了下碗便沒再說話。等幾人吃完,小兵主動收拾碗筷去溪邊洗刷。
林争春拿出羊毛氈支起兩個簡易帳篷擋雪,看看時爾梅又摸出個銅壺撿了幾塊燒成紅碳的木塊放進銅壺。她把燙壺塞進棉衣裡搭在時爾梅身上說道:“湊合睡吧,也不知道後半夜的雪有多大。”
時爾梅裹了裹棉衣,支開一半露出空隙對她說道:“你來挨着我睡,這樣我們兩人都不會冷。”
林争春笑了笑,沒有拒絕挨着他共用一件棉衣禦寒。兩人依偎背靠大樹,看着細雪飄搖,在火光搖曳間化為白霧。
時爾梅側頭看向林争春,忽明忽暗的光火投影在她那皎潔的臉龐,像秋月低垂時肉眼可見其間的山巒陰影。他想确認些什麼,又恐驚醒天人破了幻相,輕聲小心問道:“小春,你為什麼這樣用心照顧我?”
林争春答道:“你呀你,在家作息全靠葉姑娘照料。第一次離家,身邊除了我沒旁人,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
時爾梅内心落寞,卻道:“說得你多有經驗似的。”
林争春:“我當然有經驗,我自小随父野遊在外。你沒聽古人說嗎,野遊則馳騁弋獵乎平原廣囿,格猛獸。我真能徒手鬥熊。”
時爾梅淺淺一笑,笑裡全是寬和的贊許。
林争春因這樣的笑稍顯羞窘,畢竟在兩個多月之前她還誤解過他,那時的她潛意識裡把時爾梅當成會危害澤浣的妖邪看不順眼。現在的林争春卻把時爾梅當成澤浣,以至于很看重他的想法,她問道:“我跟你所見的女子都不一樣,我是不是太粗魯了?我該改一改嗎?”
時爾梅搖頭否定:“誰規定女子都非得是一個模樣?四季花開各有不同,有随風缱绻的溫柔,有迎風怒放的峥嵘,都是獨一無二,沒必要改變。”
林争春笑了笑,想起蕭淩寒對她說過的話:你不能因為他非你過去所見的類型男子就否定他。她脫口而出:“蕭淩寒也說過這樣的話,你們雖也不同,看法卻是一緻。”
時爾梅吃醋了,生硬的扯開話題說道:“好冷。”時爾梅縮了縮肩膀,即便他的體溫本就低于常人,并無不适。
“冷嗎?”林争春撐起身子,一手探入棉衣摸到時爾梅的手果然冰冷,她把時爾梅的雙手攏進自己衣袖說道:“你再靠我近些。”
時爾梅根本就不客氣,緊貼她不說還順勢把手往她袖籠裡伸,隔着中衣窄袖貼上她的手肘肌理,像溫泉一般滑膩的熱源渡到他的手掌。時爾梅想到蕭淩寒應該沒有這般待遇,内心無比滿足,靠在林争春肩頭,旋即,一股梅花暗香盈盈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