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頓感愕然,臉上露出了一絲尴尬之色,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隻見他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發言稿,用一種貌似大度的口氣說到:
“哈哈哈…看來你熱情很高啊,非常好!請坐! ”
範清婉發現,專家的情緒顯然受到了一定的影響。隻見他緘默不言,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泯了一小口,又茫然地轉頭看了看窗外,這才用一種婉轉的口氣,緩緩說到:
“其實…有一觀點…我想與大家交流的…古代的詩人,由于某種特殊原因,不便将某事明示于衆,往往會将其隐藏在自己的詩詞書畫中,偶露些鋒芒。這一現象在中華詩詞書畫史上是十分常見的。這些詩詞書畫在流傳千年之後,最終就成為了一個個千古謎題。因此在未真正破譯之前,大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任何人都不能妄自作出肯定或否定之判斷或結論。今天的我們,隻能從極其有限的字眼中,去盡量還原詩人畫家當時看到的情景,從中窺探詩詞書畫中的最終密碼。大家如果對歐洲曆史有所了解的話,也同樣會發現,很多歐洲中世紀的秘密,大都是以象征形式來表達或僞裝的,也如我們東方一樣,大都隐藏在詩人的情歌、煉金術士的公式之中。歐洲不是有句古語嘛?就是“真理會讓你自由”,講的就是這種探秘的過程…嘿嘿嘿…
我們中的很多人,包括一些專家學者,可能與剛才的這位同事一樣,都認為詩中的‘楚囚’,指的就是“楚國的鄖公鐘儀,他被鄭國俘虜後,送給了晉國”這個意思,嘿嘿嘿…其實,有點一知半解了,他們嚴重忽視了鐘儀這個人的身份和背景。“
講到此,專家忽然提高了聲調,神情激動地說到:
”鐘儀此人,表明上看是楚國一個小小的鄖邑官吏,但實際上卻是中國有史書記載以來…最早的…古琴演奏家,在當時的楚國,被視為是最為珍貴的财富,其價值甚至….能與楚文王發現的和氏璧同等重要。
大家都知道,在中國古代,古琴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西周時期被作為禮器,用以教化萬民,春秋戰國時期,雖禮崩樂壞,古琴逐漸走下神台,變成了一種樂器,但依然改變不了其蘊含的價值。所謂的‘左琴右書’、 ‘樂文同,則上下和矣’, ‘士不故不撤琴瑟’;詩經中的‘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以及孔子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等等,更是将音樂的教化和愛琴解音,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也是當時的皇室貴胄和士大夫們的美好追求和真實寫照,而鐘儀作為當時楚國的皇室禦用琴師,雖然地位卑賤,但高超的操琴技藝,卻使他變得彌足的珍貴,更是楚國的寶貴财富。也正因為如此,鄭國人在公元前582年俘虜了鐘儀之後,便将他當作寶貝似的送給了晉國”。
專家說罷,似乎狠狠地出了一口氣,隻見他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目光緊盯着台下的那位提問者,然後又慢朗朗說到:
“還有,李涉詩中的‘海陽’一詞,其實,在唐宋時期,與海陵是同一個意思,指的是以大海作為地理參照坐标,按東西方向來觀察或丈量與大海之間的位置,實際上指的是一片位于離海不遠的土地。《戰國策》中就有明确記載,‘海陽’指的是楚國的一個地名,位于楚國國境的最東段地方,也就是現在的長江中下遊這一段。也就是說,李涉的詩中所稱的海陽圖,很有可能指的是長江下遊江浙一帶的地理圖。另外,詩中的‘寄’這個詞,什麼意思啊?雖然本義為客居,但這客居,既可以是人,也可以寄存的是物,嘿嘿嘿…能不能延伸為‘藏’啊?”
專家又停頓了下來,略作沉思狀,然後又意味深長地說到:
“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在此再提一首詩,供各位思考,李涉在他的另一首詩中寫到:‘居然一片荊山玉,可怕無人是卞和’,各位,李涉…這僅僅是為了贊揚顔覺這個人…才華出衆的嗎?嘿嘿嘿…還有與李涉幾乎同一時代的陸龜蒙,他寫過這麼一首詩:‘梁殿得非蕭帝瑞,齊宮應是玉兒媒。不知謝客離腸醒,臨水應添萬恨來’,這…嘿嘿嘿…。
好了,關于詩中密碼的話題,我今天就講這麼多了,最後,引用一下宋代詩僧釋清遠的一首偈頌,作為我今天講座的結束語:
‘一二三四五六七,諷誦受持皆秘密。
如人親入寶山中,一切珍奇從此出’”
專家演講完後,整個會場變得出奇的安靜,大家似乎都陷入了沉思,沒有一絲兒往日散會時所出現的那種躁動。
此時,範清婉也在回味着專家的話,并且似乎頗有感觸。雖說剛才專家的話講得有點冠冕堂皇,但話裡話外,似乎都是對剛才那位同事的無聲批評。其實,在她的心裡,還是頗認可專家觀點的。她認為李涉詩中的第一句,很大程度上講的就是謝靈運遊山玩水之意,該句與後面‘畫得青山寄楚囚’這句,兩者之間存在明顯的呼應關系,所謂的‘畫得青山’,也當然可以理解為謝靈運畫的山水圖,而‘楚囚’一詞,作那般解釋,也是情理可據,未嘗不可的。而令她更為感興趣的是,專家在最後提到陸龜蒙的那段詩,并故意不作任何诠解,似乎有點意味深長。
一陣短暫的沉寂之後,一位中年婦女突然舉起了手,專家見狀,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裝着非常潇灑的樣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教授,您好!剛才您提到的那位學者的觀點,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嘻嘻嘻…我也曾關注過李商隐的家史,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李商隐的高祖李涉,其父親李嗣,還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全家,好像都來到過江南,甚至在鎮江還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我們都知道,李商隐的老家是河南,他的祖上都是在長安等北方做官。請問教授,按照您剛才所提的那位學者的意思,我可否這裡理解?就是李商隐他們祖孫幾代,前赴後繼地千裡迢迢來到鎮江,其目的會不會是為了尋找那失落的傳國玉玺?”
專家:“你能如此思考,非常好!從現有的、公開的史料來看,我們得知,李商隐的祖上,從南朝梁武帝開始,就與位于江南的蘭陵箫氏家族有交往,到了唐代,李商隐的高祖李涉、父親李嗣等,往往在得罪了朝中權貴或被貶之後,就會帶着一家老小逃到江南來避難,因為箫氏家族在江南一帶的勢力強盛。
近年來,确有學者經考證後認為,他們祖孫幾代頻繁來江南,很有可能就是沖着傳國玉玺而來的。這一大膽的揣想,很大程度上是緣于從南朝梁滅亡到大唐建國,中間僅僅隻隔了50年左右,而隋朝和唐朝從北魏和南陳得到的所謂傳國玉玺,經驗證皆是赝品。再加之,有大量的史料可以證實,在南朝梁武帝死後,傳國玉玺的去向,在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出現了模糊不清,有人說被侯景的手下送去了北方,有人說被栖霞山的和尚藏到了井裡,嘿嘿嘿…不一而足,總之,傳國玉玺在此時突然出現了下落不明,這就不能不令人遐想了…嘿嘿嘿…也許,我說的是也許…李商隐的祖上,也許對此非常感興趣,也可能是浮想聯翩,故而頻繁來到江南,不間斷與箫梁家族接觸,試圖從中找到失蹤之真相…嘿嘿嘿…大家應該清楚,箫梁家族,自梁武帝起,到隋唐時期,一直雄踞在江南一帶,其間,先後出了21位皇帝,35位宰相,還有大批的文武權臣和文人騷客,可見是多麼的豪橫,大文豪蘇轼曾盛贊為‘搖毫欲作衣冠表,成事終當繼八蕭’、‘李唐天下蕭一半’…嘿嘿嘿…還有,大家可知道?隋朝的蕭皇後,是梁武帝的昭明太子箫統的曾孫女…嘿嘿嘿…傳國玉玺、傳國玉玺…嘿嘿嘿…不說了,不說了…就一句話,曆史的真實性…往往會被一些表面現象所迷惑”。
專家低頭看了一下手表,見時間已過,于是連忙說到:“由于時間關系,我在此就不作詳述了”,說完,便向會議主持行了個眼色。
主持人見狀,并未立即接過話語權,而是笑着看着他,似乎希望他能将上述的話講完。迫于無奈,專家隻好話鋒一轉,用一種總結性的語氣,說到: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對于這些曆史現象或事件,不管其最終的研究結果是否真實、可靠…或是否合乎情理,但這種特立獨行之研究和思考方式,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啟示,就是對我們日常工作中所面臨的有關社會輿情和奇異現象的調查和認識,不能思維固化,人雲亦雲,更不能故步自封,一葉障目,有時,我們需要跳出尋常的思維模式,站在一個更高的三維空間、甚至四維空間,來思考,來審視,隻有這樣,才有可能真正撥開雲霧,探取其中的奧秘。佛法二谛中,不是有這麼一句禅語嗎?所謂‘色、香、味等乃構成萬物存在之要素,其形态縱然碎至極微,或以勝慧分析之,其本質恒常存在而不變’。外國也有一句名言:‘人們之所以領悟不到宇宙的秘密,是因為他們習慣于将自己桎梏在眼見為實的牢籠裡,不允許自己盡情想象,大膽假設,從而掩蓋了直覺的光芒’。因此,我真誠希望各位同仁,在從事相關工作時,一定要敢于懷疑,勇于突破,同時也能做到 ‘細微之處見真章,毫厘之處定乾坤’”。
…
就在主持人作報告終結之時,範清婉見自己的手機在震動,見是楊之江的來電,稍猶豫了一下,便悄然起身,從會議室後門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