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傳玉玺?”,吳影教授的一席話,頓時激起了範清婉極大的興緻,剛才還有點忸怩羞澀之樣,瞬息間就換成了一種職業性的專注神态。
“是的。哈哈哈…這事應該發生在公元352年,謝尚當時任安西将軍,為東晉軍隊的前鋒,在率軍北伐途中,從北魏大将蔣幹手中,智取了北魏平帝冉闵一直珍藏的秦傳玉玺,并連夜派三百騎兵快馬加鞭送到了位于建康的東晉首都晉穆帝。這一件事,在中國曆史上可是一件極為重大的事件,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你們應該知道,作為君權神授最有力憑證的傳國玉玺,自秦始皇命李斯雕刻而成後,曆經了衆多朝代的更疊,卻一直都保留在北方或中原地帶,從未來到過南方,所以說,謝尚這次将傳國玉玺送到建康,是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極大地影響了中國王朝曆史的進程,其後傳國玉玺就一直深藏在南朝的皇家深宮之中,直到梁武帝去世。”
楊之江看了看範清婉,怯聲聲地插話到:“吳教授,據學生所知,這枚傳國玉玺…好像後來還是回到了北方”
“呵呵呵…史學界确實有這種說法或觀點。但…如果我們潛心考研一下傳國玉玺的傳承路徑,就會發現…到了南朝梁代,梁武帝箫衍死後,文獻史料對傳國玉玺去向的記載,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了,并出現了明顯的分歧,真假傳國玉玺也随之出現了”
範清婉插話到:“是哦!我以前曾看過一篇論文,其中就講到,隋朝統一天下時,楊堅從北周宇文邕和南朝陳叔寶手中,分别獲得了一方傳國玉玺,并收入隋宮,後來這兩枚玉玺,都歸了唐太宗李世民,但經過鑒定,發現都是仿冒的。為此,唐太宗還在貞觀十六年,命人制作了一枚‘受命玺’,并在上面刻了‘皇帝景命,有德者昌’八個字,以作代替傳國玉玺。再後來,朱溫篡權,他得到的就是這枚‘受命玺’,後唐時期的李從珂,從洛陽城玄武樓跳入火中時,抱着的也是這枚‘受命玺’,而不是真正的秦皇傳國玉玺。”
”呵呵呵…确實如此。有學者曾專門研究過‘李從珂抱玉玺跳入火中被焚毀’之說,最後結論,就是荒誕不羁。因為他發現,玉石的燃點高達一千多度,而人的骨頭燃點隻有幾百度,而有關曆史文獻中卻提到,石敬瑭的士兵在大火過後,卻從灰燼中找到了李從珂的屍骨,并将其安葬了,反而沒有從中找到其最想要的傳國玉玺,因此,所謂的被大火燒融了,實在有點說不通。于是乎,大家又将追尋的目光,紛紛回歸到梁武帝執政到侯景之亂這段時期,并逐漸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觀點和想法。”
“哪兩種啊?”
“第一種,就是侯景之亂時,傳國玉玺被侯景手下一個叫趙思賢的人,從梁宮裡偷走的,此人逃到廣陵後,又被一個叫郭元建的人搶走,最後被獻給了北齊朝廷。這就是楊之江剛才所提到的回歸北方之說法;第二種,就是在侯景叛軍攻陷梁宮之時,侯景手下一名叫侯子鑒的人,趁亂将傳國玉玺從宮中帶出,抛到了南京栖霞寺的一個枯井裡,後被寺中僧人發現并撈出,最後獻給了後來的南朝皇帝陳霸先。呵呵呵…近年來,史學界忽然出現了第三種說法,而且傳得越來越熱鬧”
“還有第三種說法?”
‘’這第三種說法,就是源于一位明代的學者。此人在研究南朝名門望族陳留郡家族史時,忽然發現一件神秘且令他心生疑慮的事,那就是,秦皇傳國玉玺,是謝氏的祖先,東晉時期的安西将軍謝尚,從北魏手中得到,并送到位于南方建康城的東晉帝王的,可秦皇傳國玉玺最後的神秘失蹤,似乎也是他們謝氏後人所為,因而有了所謂的‘得之謝氏,失之謝氏’之說。”
“失蹤也與謝氏有關?”,範清婉驚訝地看了一眼楊之江,
“這位明代學者,所指的謝氏後人,就是梁武帝時期的謝徵。”
“謝徵?”,楊之江從未聽說過此人,
“謝徵此人,在梁武帝時,擔任中書舍人,是皇帝的近臣,負責皇帝诏令的起草,參與皇室機密事務,負責保管皇帝印章、寶玺,以及那秦皇傳國玉玺。這位學者認為,傳國玉玺應該就是在謝徵擔任中書舍人期間失蹤的,而不是在後來的侯景之亂,并且這一失蹤,與當時的茅山道士陶弘景有着莫大的關系”
“啊?不會吧?…這…這觀點,也太過于離奇牽強了吧?竟然跟上清派茅山宗祖陶弘景有關?…簡直有點逆天了…嘻嘻嘻…吳教授,這位明代學者可有什麼理據?”,範清婉驚訝并不解地問到,
“呵呵呵…當然有了,理由有三。第一,陶弘景與謝徵,一個是山野道士,方外之人,一個是朝堂重臣,世俗之人,本屬于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并且兩人在年齡上還相差44歲,但令人吃驚的的是,兩人之間的關系卻十分緊密,據有關文獻記載,兩人是情同手足,書信頻繁,如此親密的關系,極不符合常理,而更令人感到更為詭異的是,兩人竟然是在同一年,也就是公元536年,前後沒隔幾天就去世了,時年,謝徵37歲,陶弘景為81歲。
第二,也是學者最用心着力的一點,他認為,一直深藏在梁宮裡的傳國玉玺,最後是被陶弘景與謝徵裡應外合偷走的。唐代詩人李商隐曾在《齊宮詞》這首詩中,就隐晦地提及了此事。所謂‘梁台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講的就是這件偷盜之事,大意是:
在一個歌舞狂歡的夜晚,傳國玉玺被人從梁武帝的皇宮中悄無聲息地偷走時,曾驚動了宮殿飛檐上的九子神鈴。神鈴發出了警示聲響,可惜所有人當時都處在醉生夢死之中,以為那是風吹的原因。“
“九子神鈴?”,楊之江好奇到,
“傳說中,這是一種非常有靈性的鈴铛。據文獻中記載,這九子鈴铛上面設有九條金龍,每條金龍都口銜着一隻金鈴,能溝通天地人鬼兩重世界。呵呵呵…”
吳教授剛解釋完,便猛地深深歎息了一聲,然後又若有所思地低聲說到:
“我剛才提過的那個“三诏不起”的柳識,其實,對傳國玉玺的被盜失蹤之事,也高度懷疑過陶弘景。他在隐居茅山期間,曾應茅山道長邀請,寫了一篇名為《茅山白鶴廟記》,在文中就提到‘斯乃虛而有象,運而無形。蓋顯為皇王師範,道之形器也’,其中的 ‘皇王師範,道之形器’,指的就是傳國玉玺,柳識為此感慨到:‘世之賢士,高位濟俗,乃無意于車輿;道之真仙,孕元育化,甯有意于雲鶴?’,明顯在暗指陶弘景,并帶有責問之意。呵呵呵…也正因為此,後來元代的茅山道士劉大彬,在編撰《茅山志》時,竟然對柳識的這篇名聞遐迩的廟記,以及柳識何時來茅山隐居,為何來茅山而不去當時道家雲集的嵩山,以及是否死于茅山等情況,都隻字未記,呵呵呵…有意思吧?”
吳教授看着範楊兩人一副專心聽講的樣子,欣然說到:“我再跟你們聊一下柳識這個人的身世背景,你們也許會更明白些”
範清婉和楊之江神情嚴肅地望着吳教授,皆緘默不語,
“柳識這個人雖是唐代中期之人,可他的祖上卻是南朝梁武帝時期擔任左仆射的柳惔,左仆射,相當于宰相,柳識是柳惔的六世孫。柳惔此人,與當時号稱‘山中宰相’的陶弘景,為同朝之人,對陶弘景的熟悉程度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全面深刻。再加上柳識自己,在唐朝的朝廷中擔任過左拾遺、屯田郎中以及集賢殿學士等職,特别集賢殿學士一職,就是掌管唐朝國家圖書經籍的官員,‘凡天下圖書之遺逸、賢才之隐滞,則旨以求之’,因此柳識對梁代陶弘景的認識,以及相關叙事等,應該要比一般人更為可靠,更具有準确性和說服力。”
吳教授一講完,便忽然笑了起來,須臾之後,用一種戲谑的語氣說到:
“你們兩個可要注意哦,我說了這麼多,實際上講的是證人證詞。下面,我再講講傳國玉玺失蹤為何與陶弘景有關的理由,你們倆仔細聽聽,這些理由能不能站得住腳?
理由一:梁武帝建國之初,陶弘景用圖谶方式為其定國号為“梁”,實際上是為梁武帝的治國理政,打下一個以道教為輿論基礎的治國之本。其後,他又苦心孤詣編制了一部道教曆史上震古爍今的《真靈位業圖》,期望能進一步影響梁武帝的治國方略,進而來興盛道教,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梁武帝後來卻突然宣布道教為邪教,并加以遏制,同時大張旗鼓地弘揚佛教,緻使陶弘景的美好願望落空了。
理由二、陶弘景表明上看崇尚道教,但骨子裡卻浸透了墨家的思想,其在所著的《真靈位業圖》中,異乎尋常地将墨子與太上老君同列為第四層次的主神,并一廂情願地認為,梁武帝立國之後,效仿了古代聖王大禹的苦行僧做派,三更理政、一日一餐,膳無鮮腴,身着布衣,手腳凍裂,一冠三載,一被二年,摩頂放踵,并将其稱帝登基後的第一個年号定為“天監”,完全遵循的是墨家的“尊天明鬼”的理念以及“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之行為準則,這令陶弘景當時極為欣慰。
關于這一點,你們倆可以從梁代著名畫家張僧繇為梁武帝所畫的《梁武帝像》中得以印證。在這幅畫中,梁武帝是蒼髯,簪冠,博衣,左手執尺, 右手手指彎曲,猶如一把圓規,這與墨家的“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圓”之原教旨主義理論高度一緻,并與中國古代伏羲左手執矩,女娲右手持圓規的圖騰形象也十分契合。但後來的情勢發展,令陶弘景極為失望,他根本就沒想到,梁武帝突然癡佞起佛法了,并且還築堰淹城,任用小人,荒廢朝政,嚴重違背了墨家的“兼愛、非攻、尚賢”的思想,這一系列行為,在陶弘景的眼中,就是一種對道教和墨家的赤裸裸背叛。
也正因為此,公元508年,陶弘景在極度憤懑之中,決定以死相拼,悄然地離開了茅山,一路逃亡到浙江甯波附近隐藏,但沒想到,四年後,也就是公元512年,還是被梁武帝派人找到了,并被命令立即返回建康。陶弘景最後出于無奈,隻得被迫返回,但在中途卻做了一件要被砍頭的大事,就是他拒絕了梁武帝令他直接到建康面聖之要求,而是毅然決然地回到了茅山。第二年,他的好友沈約突然死去了,令他更加的痛心疾首和悲傷,他為此寫下了‘我有數行淚,不落十餘年。今日為君盡,并灑秋風前’的悲哀詩句。
後來,有一天,他凄涼并孤獨地盤坐在夜深的山巅之上,仰望着天穹,忽然間,發現星月的分布和運勢出現了異象,頓時感到十分驚愕,然後立即回到精舍之中,用風角星算之術進行了一番推演,這才驚恐地發現,箫梁之國運,已步入了上皇階段,也就是道教所謂的滅世之劫,于是潸然寫下了一首極為悲催的雜言體詩,《寒夜怨》,詩的内容為:
夜雲生。夜鴻驚。
凄切嘹唳傷夜情。
空山霜滿高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