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常言：子不語怪力亂神。

越封閉的地區越封建，道聽途說的陋習與鬼神之說也就愈發猖獗。

中周邊界，贛南桃源山深處的山間村便是如此。

尹斯年一眼找出村中的領頭人，三言兩語套完山間村的基本信息。

村中有趙、王、李、張四族，村長一族姓王，王九二是山間村第一百二十任村長，也是家中老二。上一任村長是他哥王九一，前幾年便翹了辮子。

小老頭新官上任三把火，變革觀念倒是不錯，自知村門易開難再關，巫祝他接待，文天祜三人他也接待。

聞人墨：“村中這河有名謂嗎？”

王九二說，有的，叫桃水淵。

桃源山有一桃一源，這桃是兩端高中間低、兩山夾盆地形成的自然桃狀山峰，而源則是無根水隐秘支流之一，當地人稱為“桃水淵”。

山間村坐落于盆地中央，緊挨着桃水淵。在無根水的灌溉下，這裡的村民世代農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加上中周各種各樣的社會因素，在贛南所屬的贛州洲治眼中，桃源山一直屬于未開發的荒廢狀态。

某種意義上，山間村倒還真是名副其實的“世外桃源”。

然而，和平千年也意味着此地與世隔絕上千年。

文天祜三人輪番上陣，發現這裡的村民甭說近百年來的“稷下之盟”了，他們竟連千年前幾近毀滅天地的人魔之戰都不曾聽聞。

這樣封閉單一、自給自足的生存環境下，一旦爆發大型流行病，便是難以挽回的悲劇。

先前那巫祝，多半也是看準了山間村觀念落後，使用醫道兩家的“禁祝一科”便毫無顧忌。

他人或許不知，修醫家道者，對于“禁祝一科”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剛出生尚是嬰兒的文天祜，生活除了吃喝拉撒别無其他娛樂。

唯一能讓她打起點精神後又迅速入睡的，唯有睡前母親文蘭因講述的天地醫俗史。

文蘭因給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娓娓道來：

“ ‘禁祝科’，醫家素問中的祝由科，作為移精變氣之術，可治小病與亂邪之症。

“或男女人神廟驚惑成病，或山林溪谷沖着惡氣，隻要其症如醉如癡，此皆為邪鬼所附，一切心神惶惑之症，均可可以借祝語以解惑安和。

“古時确有龍樹祝法書行于世，但早已失傳；今流倒施逆行而為師巫，為煽惑人民、耍計騙财的偷魂之術……”

也許是耳濡目染，文天祜并不覺得生澀，隻覺得醫家博大精深。

但嬰兒的精力實在有限，每每都是文蘭因念至一半，發現女兒已經安然入睡，隻得為她撚好被子，再輕手輕腳地離開。

長大一點後，文天祜看的書越來越多。有時正經的書看多了，她就去找稗官野史、三教九流的雜書來看。

偶然一次，文天祜翻到一本羅列了諸子百家各家禁術的舊書，首頁上寫着「偷習禁術者禁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偷天換日，得譴天道」。

這書雖是強調後果勸誡青年禁學的，但文天祜看完後還是頗為好奇。

她幹脆跑去詢問母親：

“娘親，禁術這麼壞，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人偷練禁術啊？”

文蘭因俯身摸了摸小蘿蔔的頭。

“你是不是也覺得好奇？”

文天祜眨巴眨巴眼，猶豫片刻，點點頭。

“許多少年人偷習，起初就是因為好奇”，文蘭因捏着女兒肉乎乎的小臉，威脅道，“看看可以，你可不要偷習哦。”

思緒回攏至眼前。

此地施行的禁祝科剛至“喊魂”，尚留有不少挽回餘地。

文天祜環顧四周，她的眼神很明顯：

——“邪術為邪人之用，知理者勿用也”，你們應當就此打住。

見三四百号人七嘴八舌、熙熙攘攘，文天祜也不故弄玄虛，直截了當地同村民們解釋道：

“為了所謂的‘淨身’在桃水淵泡上四五日，本就患‘疳積之症’的氣虛孩子寒氣入體，怕是更熬不住。”

此話一出，人聲鼎沸，繞着孩子們打圈的父母們更是議論紛紛。

文天祜靜靜聽了一會兒，總結：村民們是謹遵着“巫祝大人”的教誨，在原有的盂蘭盆節祭祀上加入了禁祝科的喊魂淨身。

“小仙子，您的意思是，先前的巫祝大人是害人的惡鬼？”

王九二臉上的褶皺因為慌張疊起。

“可是我們村應該也沒什麼讓人貪圖的，治了病那位大人也不願收我們的謝禮，無仇無恨又不圖财，何必費盡心思害我們？”

被阻止繼續喊魂的村民站在村長身後附和：“是啊是啊，巫祝大人沒理由騙我們啊！”

身旁的婦女用胳膊肘給了他一下，大概是經常被妻子提醒，附和最大聲的男子嘴裡那些叽裡咕噜的言語瞬間咽了下去。

緘默至今的聞人墨冷冷道：

“害人若需理由，那魔族就不會存在了。”

“魔、魔族？！”

王九二很是震驚，在他的世界觀中，山間村就是天地的地面，高聳入雲的桃源則是天地的天，人類則是這片天地中唯一的具有智慧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