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鴻都門還是稷下學宮的弟子們,對于徐老真名下意識的記憶都是模糊的,除非細細去想,否則隻記得他姓“徐”。
說起徐老這個人,他在六一谷開核舟不知開了多少年,頭發早已花白,面容生得一副好脾氣的彌勒佛模樣,性子卻是出了名的急躁。
他扯扯手中的繩索,繞了一圈在腕肘上。
斂氣繩擅長探知各種“氣”的存在,靠近核舟醫家位置時就給出“運氣者”的反饋,說明此處有修行“氣”的存在。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在六一谷,徐老此人除了資曆,便是一副好嗓子廣為人知。
隻聽徐老高聲呼喊道:
“醫家的弟子醒醒,該離舟了!”
“火樹銀花”結束後,馬上就會輪到“不夜天”的盞燈入湖環節。去年沒趕上,他今年可是特地提前整整兩個時辰回來了!
他開了幾十年核舟,以往從不會在收工前查人。因為往往核舟降落後,隻要開門一聲令下學生們都會如鳥雀歸巢一般沖出,效率之高到令人發指。
——直到文天祜的出現,徐老連着兩次出行的返程都把她落在核舟裡。大半夜的醫家找不着人就發訊問他要人。結果無一例外:這姑娘被發現時,都躺在核舟裡呼呼大睡。
“事不過三”被徐老奉為圭臬。
連着兩次經曆遺漏事件後,不用學院教務處那邊的地官邦教提醒,他也決定下班前必須檢查一遍核舟。
這廂的文天祜閉着眼,躺在醫家角落的長椅上,悠哉悠哉還在會周公。被徐老一個箭步沖過來,提溜着後領就拎了起來。
阖目的少女被老人揪起的瞬間便努力睜大了眼。
受夜色掩蓋,徐老并未看清她那雙瞪大的雙眼,自然忽略了某些異象:文天祜的瞳仁由一化二,緩緩分裂。
如今舟内的景象全靠舷窗外的明明滅滅辨析,焰火歇了便隻有作為路标的長明燈還在幽幽發青。
然漆黑不過瞬息,又一輪的焰火“咻咻”升空,用不斷的燃燒炸裂打破夜幕的沉寂,奏響一年一度的歡愉。
文天祜分裂的瞳仁在光線回攏的刹那恢複原狀,倦意則随着焰火的落幕而複臨,搖晃着身軀前行幾步又癱了下來,被徐老重新拎在手裡。
“你怎麼一天到晚睡不夠的?”徐老有些惡狠狠地質問道,慈眉善目的面容許是無語極了,眉頭愣是被他擰成麻花。
文天祜有些過意不去,幹脆坦白從寬,便不刻意隐瞞。
“我也不知道,呃……”
睡眼惺忪睡不夠的家夥,被徐老用斂氣繩勾住了後頸提了起來,卻沒有絲毫不适。
撓了撓脖頸間軟綿的繩索,文天祜慢吞吞地補充道:
“應該還是醫家重目的原因吧,除了嗜睡,我還暈血耶······”
見文天祜能扯動自己的斂氣繩,多半已經醒了神志。徐老收起斂氣繩,哼哼兩聲。
“對不住啊徐老,下次請你喝我釀的桂花酒。”她有些歉意地讪笑了下,酒窩在她白皙的面頰上格外明顯。
文天祜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不笑時拒人千裡,笑起來卻是宛若月牙。
作為醫家聖手文蘭因之女,她的醫家天賦頗高,生來具有「醫家重目」。
醫家重目雖然公認的限制多多,但不妨礙她每次出行都能妙手回春,碧玉年華就擁有了“小醫聖”一稱。
治療實力不錯,長得好嘴還甜,文天祜在鴻都門弟子間算是小有名氣的“醫家小師妹”。
鴻都門弟子風評榜曾銳評:醫家内門弟子文天祜成也重目敗也重目,重目好是好,但一般人真是無福消受。
言歸正傳。
許是見她态度誠懇,徐老态度稍稍和緩。他“哼”了兩聲,并表示看在桂花酒的面子上就不苛責她了。
徐老捋了捋白胡子斜睨向她:“下不為例。”
文天祜自然是小雞逐米似的點頭點頭。
但點着點着她的腦袋又開始下滑,徐老見狀深吸一口氣,斂氣繩向上一提,頗帶點恨鐵不成鋼意味兒地給了她一個暴栗。
懸在半空中的文天祜癟癟嘴,摸了摸腦袋表示:這下真的醒了。
出了核舟的門,斂氣繩一松,文天祜的腳步瞬間歡快許多。
“謝謝徐老,再見徐老!”她一手抱着紙傘一手揮手作别,沖進人群後隐沒不見。
徐老嘟囔幾句“小沒良心的”,轉身給核舟設上名家鎖,核舟瞬息縮小成手掌大小。
将核舟踹入懷中,徐老哼着小曲走向停駐着河燈的無根湖。
不夜天的活動亟待開始,無根湖旁售賣河燈的攤子已熙熙攘攘、燈火通明。
去不夜天盞燈區挑河燈咯,寫什麼願望呢?
徐老捋着他蓄了多年的白須,思索片刻。
——就寫希望以後也能早點下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