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不會真以為被王君八擡大轎擡回去的都能是君後吧?”
士兵臉上諷刺之色甚顯,他輕嗤一聲,随身旁兩三人捧腹大笑,嚷道“這怕不是剛剛被那雷擊中了腦子,成了癡傻兒了哈哈哈——”
見衆人笑的實在歡騰,晏溫側眉展顔,望向一旁屍體,而後用腳踹了踹,輕聲道:“無論是君後還是男寵,你們總要将前燕太子親手擡回去,可若是到最後你們連人都弄丢了,又該用什麼理由去應付國君呢?”
直到此刻,衆人才看見這位殿下身旁那個早已死透了的親兵。
“你你你......你竟敢謀害國君親兵!!”
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士兵此時卻目露驚恐,哆嗦着顫着手指指向晏溫,怒喝道:“一介男寵,竟敢狂妄至此,來人,快将這賊人拿下——”
雨還未停,寒氣如刀割般沁透骨髓。
晏溫低低咳了聲,道:“何必如此氣惱,你們現在擔憂的應該是......”說着,他頓了頓,沒忍住笑了聲,眸光澄亮着望向對面,滿心歡喜,道:“我。”
話落,一道劍芒劈開落雨,一人忽的從人群後持傘飛身而出。
還未等士兵們反應過來,那人就已經點足落袍,站在晏溫身邊,為其掩了寒雨,遮傘而撐。
“小殿下。”
晏溫卸了些力,靠在他的肩頭,沖其笑道:“七殿下搶了我,是否也要我做你的男寵?”
風雨漸疏,暗淡光色下,晏溫一襲紅衣披發,眼下和唇上的胭脂暈紅如羞,他的衣裳松松垮垮的,順着衣襟向一邊落着,皙白的脖頸展露在外,如上好的羊脂玉,沾了雨珠的剔透晶瑩。
傅懷瑾眉眼一沉。
随即解下外衫,替眼前這個美而不自知的人遮了嚴實。
“不是。”傅懷瑾穩了心弦,啞聲道。
晏溫看了眼他紅透了的耳尖,又道:“不是?難道我連男寵都做不了了?”
聽着這人在肩頭胡言亂語,傅懷瑾非但沒腦,反而望向他的眼神愈加柔和,“小殿下,别鬧了。”
溫熱的呼吸鋪灑在耳畔,傅懷瑾克制着深深喘了一口氣。
“小殿下,你隻能是我的妻。”
得到滿意的答複,晏溫才微微撤開了身子,但還沒等他自己站穩,傅懷瑾竟當着衆人的面,再也按捺不住的将他擁進了懷中。
“殿下躲我?”傅懷瑾眼眸幽深。
晏溫伸手推了推他,結果卻被抱得更緊。無奈之下,隻得在這人懷中尋了處舒服的地兒扒着,像隻貓兒似的懶懶打了個哈欠,說:“你剛剛殺了人。”
傅懷瑾一笑,輕“嗯”一聲,“殿下不也殺了。”
“總歸不像你,連血點子都濺到身上了。”
“抱歉,”傅懷瑾低聲道:“待一會離開後,我便找處地方梳洗。”
晏溫擡眸:“做什麼?”
“自是與阿溫成婚。”
一話落,袖箭飛出,在半空中擦破雨束,直挺挺的朝對面士兵竄去。
接着隻聽三兩悶哼聲起,死屍落地。
趙國士兵見狀,紛紛拔劍四繞相對。
一時間,刀劍聲乍起,猶如平地驚雷,劍鳴铮铮不息。
傅懷瑾将晏溫護在身後,提劍運勢,足尖輕點淩空而起,劍鋒尖而利,霍霍掃向前方士兵。一劍起落,血水四濺,芒光生輝。
而晏溫也不退,抽出腰間匕刃,眼都不眨,疾身向衆人,他靜眸抵上士兵心口,接着擡手施力于刃鞘,飛速的一按一拔,瞬間眼前人身鮮血噴湧,血光漫天。
他隻殺了五人。
晏溫低身扶膝輕喘。
或許該慶幸方才在車轎上小憩幾息,要不然此刻怕是連這匕首都拿不動了。
晏溫輕輕咳嗽幾聲,濃烈的血腥氣幾乎要将周圍空氣盡數掠奪過,他蹙眉捂住口鼻,竟隐隐有窒息之勢。
這時,一士兵見打不過傅懷瑾,便把目光放在了一旁力竭的晏溫身上。
隻聽那人一聲長呵,手中長劍赫然擲出,掠過雨幕,攜劍鳴向他面門而落。
眼見着劍光愈發逼近,躲之不及,于是晏溫緊攥匕刃,咬牙随時準備與之殊死拼殺。
可誰知下一秒,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沖力推開,接着便聞一道皮肉破裂聲在身後響起。
“啪——”
血瞬間染透了喜服。
晏溫睜圓了眼不敢置信的回身看去。
卻見一直昏在轎中的姑娘此刻卻癱軟着倒在地上,她的心口被一柄長劍貫入刺穿,裸.露在細雨裡,看得可怖。
她似乎是,死了。
晏溫渾身發抖。
目睹了全程的傅懷瑾一個旋身,将那偷襲的士兵連衫挑起,随後不等他求饒,一刃斃命。
“阿溫——”
傅懷瑾赤紅着雙眸,心頭蓦地升起一股瘋意。
他不敢想,如果方才那劍刺入了晏溫的身體會怎麼樣......
他不敢想。
于是,傅懷瑾劍掃兩旁,起勢沒了剛剛的分寸之意,全然一股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架勢。
不出片刻,待他飛身回到晏溫旁邊時,背後早已死屍遍野。
再無任何活人氣息。
傅懷瑾後怕的把發抖的晏溫摟緊懷中,輕扣住他的後腦勺,近乎虔誠而又熱切的吻了上來。
淚水鹹澀,彌漫在二人齒間,經久不散。
“她......她死了......”傅懷瑾放開他後,晏溫慘白着臉望向地上了無生機的女孩,偏執道:“她死了。”
傅懷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随後視線又轉回晏溫,低聲安撫道:“我将她安葬。”
晏溫滿臉濕痕,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他無力的跌在傅懷瑾的懷裡,瞳孔散散,嘴中不住重複着:“死了,他死了,沒人活着,隻有我。”
“小殿下,”傅懷瑾也被吓得不輕,他死死盯着眼前晏溫的雙眸,說:“沒有,小殿下,你看看子淵,子淵在這兒,子淵還活着。”
可任憑傅懷瑾怎麼喚他,晏溫就像失了魂似的,呢喃重複着同一句話。
無奈之下,傅懷瑾隻好順着他的話問:“誰,誰死了。”
這次的晏溫有了反應,他的眼眶愈來愈紅,直到最後一汪淚水盈出,他看着傅懷瑾,說:“閑君,閑君死了。”
他死了。
死在了與自己逃往冀國的路上。
“傅懷瑾。”
“我在。”
晏溫第一次在這人面前崩潰成這副模樣,他抵着寬袖,手點了點額角,脊背止不住的顫。
他說:“傅懷瑾,我腦子有病。”
他說:“傅懷瑾,我瘋了。”
他說:“傅懷瑾,我們去周國,好不好?”
“好,好。”
傅懷瑾彎身将人打橫抱起,“我帶你離開這,我帶你去周國,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晏溫攥着眼前人的衣襟,視線一片模糊。他縮在傅懷瑾為他罩起的一方靜谧裡,聲音嘶啞着無意識的叫喊着。
他已徹底崩潰。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雨水終停,天放初晴時。
晏溫趴在傅懷瑾的肩頭,哭睡了過去。
見狀,傅懷瑾心疼不已,側着臉吻過他的唇後,才擡眼望向熹微晨光下跪在面前的北陸,吩咐道:“本殿不在時,暖香閣依舊交由你與容書打理。還有,将那姑娘的屍身好生安葬了。”
“是,”北陸颔首,望向傅懷瑾身後早已備好的新的車轎,忍不住問:“殿下此去何時才歸?”
傅懷瑾頓了上轎的腳步,末了,眉眼柔和的看了看懷中安睡的人,輕聲說:“不知,隻待他想回時便回。”
北陸垂首應是。
馬踏邊城,眼前車轎漸漸遠去,徒留滿地死屍橫野。
北陸抱起一具屍身,緩緩向相反方向走去。
于是,不到半日,那趙國橋頭岸壟起了座新墳。
潇雨終止,夏蟬盡絕。
文祯一年的最後一場夏雨徹底落幕。
————冀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