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君端着飯食進殿時,晏溫手裡正拿着一把刀。
那刀柄粗糙,應是鐵質的,表面脆生生的結了細鏽。
晏溫盯着刀柄,指尖輕輕一刮,簌簌落下一片鏽絲。
這是前幾日捅進那太監心口的短刃。
見狀,閑君端膳的手腕一頓,疾步上前,跪在晏溫面前,可雖是朝向晏溫,目光卻一直盯着那手裡的刀刃。
他輕聲開口說:“小殿下,該用膳了。”
晏溫搖頭,未擡眼,隻道:“我不餓,先放着吧。”
“小殿下。”
“晏知意,”晏溫怔怔瞧着衣上沾染的泛紅鏽絲,笑了笑,“聽說隻剩一口氣了?”
閑君颔首應是。
他看向晏溫手裡尖銳的短刃,擱了手中置飯的木案,想去拿。結果被晏溫偏手避開,他望着閑君,問:“你怕我自裁?”
閑君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我不會。”
晏溫摩挲着柄上光秃鏽迹,眸子裡宛若盛了一汪清水般,動容的閃了閃。
斑駁的日色透過紙窗,卷着涼風,零零落落的映在他身上厚實的墨袍中。
晏溫扭身朝向室内日影,薄唇輕抿,道:“我不會再自裁了。”
仇人一個沒死,他又怎能甘願赴死?
“燕王呢?”
“在二王子的宮裡,已經守了一夜。”
晏溫眼尾泛着紅,像哭過似的。
閑君看的心疼,鼻尖一酸,聲音裡都帶了哽咽:“小殿下,王君他......”
“他定以為此事是我做的。”晏溫笑笑,把手裡的刀刃收入鏽鞘,随意扔到一旁。他的語氣淡淡,繼續說:“這麼多年,總是如此。”
記得剛被送到燕國時,他也曾有過一段無憂日子。
稚子心淨,年幼離家,遇到對自己好的人便認為他就是好人。
可人有千面,一張皮下可能是早已腐臭發爛的血肉,晏溫不知,輕易奉送了他的真心,把燕王當做父親。
起初,燕王聞其此念,興奮之至,不出七日,就布诏昭告全國,對外宣稱晏溫雖不是燕王室親出,但因王君寬厚仁心,所以封其為燕國小殿下,待遇則與王子同處。
那時是初夏。
大典辦得極為風光,宮内布置上絲毫不遜色今日三公主的婚典。
可就在第二年的秋末,一切都陡然巨變。
他被燕王從溫暖的宮殿裡趕了出來。
晏溫被太監推搡着倒在地上,擡眼看向面前滿臉憎惡的燕王君,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滑落。
他小心翼翼的捏着衣袖,迎着寒風,聲音沙啞至極,喚道:“父親。”
燕王漠然相視,說:“原以為是個尊貴的主兒,沒想到就是個沒用的。”
于是,晏溫被丢在了王宮最遠處的荒廢偏殿裡。
他沒哭。
因為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丢棄。
閑君剛來侍候時,正是燕城最冷的冬至。
晏溫獨自蜷着雙腿坐在偏殿昏暗的角落,他看着窗外煙火,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羨豔。
“殿下。”閑君有些不安的靠近晏溫。
這是他第一次伺候人,聽宮裡的老人說,這燕宮中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兒,閑君對此深信不疑。
他曾親眼見過,就幾月前,二殿下拿了一把劍剖出了一個小太監的腸子,而原因卻隻是這個小太監一時疏忽,倒錯了晏知意最愛的濃茶。
“你放過煙火嗎?”這是晏溫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閑君吓得肩膀一顫,旋即回神,搖頭說:“沒......沒有。”
“我也沒有。”
晏溫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他挪了挪蜷起的雙腿,往閑君那處靠了靠,說:“别怕,我不會傷害你。”
閑君錯愕的擡頭看他。
卻發現這位小殿下笑的眼淚水兒都淌下來了,“叫什麼名字?”
“閑君。”
“閑君,”晏溫道:“跟着我,受苦了。”
确實受苦。
可苦的從來不是閑君,苦的隻有小殿下。
閑君作為晏溫的親侍,因為不受待見,時常被其他人嘲笑譏諷。
那些宮人們手髒,偷了主子的東西,發現後,就把過錯安在閑君身上。即使偷的東西不是貴重的,哪怕隻是一碟糕點,那群人也要來這荒置偏殿中鬧上一遭。
搶了殿裡過冬的炭和小殿下治病的草藥。
閑君死死抱着草藥,哭喊着說其他東西都可以不要,可能不能、能不能放過這些草藥......
沒人聽,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于是,鬧劇逐漸引來了宮裡頭的主子,主子告到了燕王那,不消片刻,燕王一襲精緻華服,一臉怒氣的沖進了晏溫的偏殿。
閑君看到小殿下的眸子在見到燕王的一瞬間,亮了亮。
他乖乖地上前,像隻讨好的貓兒似得,聲音裡夾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驚喜:“父親......”
話音剛落,隻聽“啪”的一聲響起。
晏溫姣好的面龐上浮現出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不省心的廢物!”燕王唾罵道。
接着,閑君看到小殿下眼裡的光,徹底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