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芳宮偏殿内。
一小撮白粒子溜進窗扉,銜着冷風哼哧哼哧的漫過雕欄屏紙,最終在層層紗帳後女人卷起的裙裾前停下。
言氏靜坐在軟椅中,她掀了掀眼皮,望向對面模糊人影,說:“太子之事,二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紀安跪地垂眸,殿中即便燃了銀炭,他卻還是覺得冷。
哈了口白氣,紀安蜷起衣袖中發涼的指尖,道:“是太子進入學宮後忽然提及,事發突然,我也阻止不得。”
“……”
紀安把頭埋得更低。
一時間,這處狹窄偏殿中安靜的就隻剩下炭盆裡燃燒着的噼啪火苗聲。
半晌,言氏才開口:
“廢物。”
她的聲音虛朦朦的,穿過帳幔入耳,猶如霧中探光,暈處的斑駁發冷,照在身上,卻是比這燕冬還要寒上幾分。
“廢物就該去死。”
聞言,紀安蓦然一顫,他的上身微微前傾,一副恭卑姿态。
可若是此時的言氏能看清這人暗淡光影下的眼睛,便足以被裡面崩裂的暗色驚詫。
紀安沉吟許久,末了,他擡眸,望向軟椅中的女人,“至少當初我确實為您解決了一個麻煩,不是嗎?”
是。
當然是。
當初燕冀之戰。
宮中觀星人上禀國君所言,若想取勝,應于宮内東左角設祭祀,上擺神明祖先,其一為陽,令則取太子血肉以火祭之。
而從一開始,觀星人選中的祭品卻是冀王晏忱極寵愛的兒子,王後親子,晏知意。
無法,在江山社稷面前,即便是血緣骨肉又如何?
最終晏忱應下此事,哪怕王後在他面前哭的近乎暈厥,他也不為所動。
君王隻是将其攬入懷,一遍遍應着以後再不會虧待言氏一族以及他們另一個兒子。
晏洛。
“待意兒死後。”
晏忱呢喃安慰:“太子之位便是洛兒的,無論往後寡人是否再有兒子,太子之位永遠都是洛兒的。”
君王之言,最難辨真僞。
言氏表面答應着,可暗中卻遣人在民間随意尋了一算命先生,再假借自己郁結于心,病榻難下,即使是按照醫師的方子喝藥也遲遲不見痊愈。
于是,宮中謠言漸起,紛紛議論着王後這病莫不是中了邪。
接着,自然而然地,那個算命先生便被迎進了宮。
他隻草草瞧了幾眼後開了藥方,不出一日,王後病症痊愈。
冀王大喜過望,賞賜無數金銀但都被其推拒,國君見狀,對此愈發賞識,再加之這人談吐不凡,漸漸與他相談甚歡。
期間,晏忱不經意提及了太子祭祀一事,想問問他的看法。
本以為這個算命的會與觀星人一樣,言明血肉火祭。
但令晏忱沒料到的是,這人聽罷,淡淡一笑,說:“隻是一個名号而已,至于這太子是誰,重要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太子是誰,重要嗎?誰說就一定要是自己的骨肉。
回憶戛然而止。
言氏聞言,鬓間的朱色珠子閃了閃,擱在這昏暗的殿室内,散着潮濕的光。
她的眼睛仿佛也被這珠子染的紅了,看向紀安時所流露出的濃烈的赤色,絲毫不遜色于方才他眼底的崩裂的暗淡。
“天下之大,豈是一年半載就能找到人的,”言氏道:“本宮需要時間。”
“時間也有期限束縛。”
“那你想要多久?”
“半年。”
言氏盯着他,曳地的長裙緊緊攥在手裡,沉甸甸的,“好,本宮答應你。”
待紀安離開時,外頭的雪下的卻是愈發烈了。
不遠處的枯林即使落盡了綠葉,也仍舊在寒風中挺立着。
紀安望向那處,視線随着細枝搖晃,不過隻是頃刻,那些枯枝盡數褪了色,被這場大雪浸滿了白。
而晏溫此時正被傅懷瑾小心護在枯林角落、雪挂屋檐下的一處。
他周圍沒有支撐物,唯一得以倚靠的就隻有傅懷瑾攬在自己腰後的手掌。
晏溫上身往後輕輕仰着,半擡起頭,琉璃似的瞳眸裡映着的全是傅懷瑾。
“傅懷瑾你……唔……涼……”
傅懷瑾浸了涼氣的臉頰陡然貼上頸窩,晏溫忽的聳肩,剛說出的話愣是拐了十幾個彎:“傅懷瑾你是屬狗的麼?!”
“殿下怎麼知道?”
晏溫蹙眉想退,但才一動作,腰間環住的雙手像是下了狠勁又猛地把他擁回。
下巴磕在傅懷瑾硬邦邦的肩頭,晏溫疼的隻覺半邊身子都麻軟了。
“别動。”傅懷瑾松了一隻手,微微撤身,指腹撫上小太子被碰的發紅的下巴,眉眼間的疼惜藏都藏不住。
兩人的距離太近,呼吸近乎交融。
在刹那間,傅懷瑾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幾日前那處懸崖的邊緣。
自下而上湧出的寒風吹亂了他平靜的波心,心悸卷和着陣陣心動随着漣漪層層漾開。
這是他第二次的心動。
傅懷瑾按捺下心頭浮起的悸動,閉了閉眼,許久才笑着吐出一句嗤語:“嬌氣。”
晏溫聽罷,蓦地嗔他一眼,作勢要掙開這人禁锢的懷抱。
而就在這時,傅懷瑾卻忽然道:“小殿下難道就不哄哄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