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死寂,徒剩衣料摩擦聲窸窸窣窣。
待夏義将晏知意外袍上最後一片褶皺理平時,晏忱由一衆侍從簇擁着出現在了殿外台階上。
“一副喪氣模樣,還不滾出去,莫要在此處惹了父王不快。”
“是。”夏義肩膀瑟縮幾下,垂眸轉身欲走。
而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少年音從燕王身側傳來——“等一等。”
聞聲,衆人皆滞,低垂的腦袋微擡着,紛紛用餘光瞥着來人。
而這其中尤以晏知意反應最大,他不可置信地尋聲望過去,卻在見到跟随在晏忱身邊的少年時,赫然睜大了眼。
澄亮日光下,紛飛的雪花凝落在藏青色錦繡長袍中,恍如織衫銀線,順着手臂上的緞子盤繞糾纏,離遠處瞧隻覺亮晶晶的,好似打翻瓷瓶後湧出來的水。
漂亮的就連天地都黯然失色。
經曆短暫失神後,巨大的嫉恨後知後覺地猶如山海倒岸般沖晏知意撲來,他赤紅着眼看向晏溫,心底早已禍亂不堪。
他為何會跟在父王身邊?
難不成父王真的認可了一個外人的太子身份?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晏知意掩在寬袖中的雙拳緊攥,圓潤的指甲陷在掌肉裡,輕輕發抖。
他想。
父王向來寵愛自己,又如何會分了目光給一個外姓子?
可現在——
晏知意盯着晏溫,眼睜睜看着他輕步行至夏義面前。
“你便是夏義?”晏溫微彎着身,朝眼前這個面色慘白的男人喚道。
夏義像是被想到太子會叫住自己,他窘迫的轉過身,一擡頭便見殿下那浸滿笑意的眉眼,夏義怔愣幾瞬,旋即跪地叩首,聲音還發着抖:“是,奴才......名喚夏義。”
“别緊張,”晏溫溫聲道:“父王與本殿前來隻是想向你打聽一人。”
夏義顫顫擡眸:“奴才惶恐。”
“夏乘歌,認識嗎?”
夏義身形一頓,垂眸輕道:“認識......”
聞言,晏溫隻靜靜站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夏乘歌是......奴才十幾年前在宮外偶然撿到的......棄嬰。”說着,夏義小心翼翼地探出視線去瞟一旁的晏知意,冷不丁的,他打了個激靈,像是被吓到了,頭輕輕垂着,卻是再不言語了。
“所以,他是你的養子?也是兄長宮裡的侍從?”
夏義颔首,渾濁的眼球在垂散的白發間微微顫抖。
問完想問的了,晏溫退至燕王身側,等待王君下令。
而晏忱隻是淡淡瞧了眼面前好似吓破了膽的奴才,蹙眉朝晏溫道:“你确定要帶他一起去?”
“是,兒子以前在學宮時曾與那夏乘歌有過幾面之緣,常聽聞此人有通天象地理之才,兒子才疏學淺,雖接了這次應州災事,但仍不敢妄言救災之策,懇請父王成全。”
此番晏溫将自己的姿态擺在最低,晏忱斜倪向他,把轉着拇指上瑩潤的玉戒,依舊不為所動。
誠然,幾日前在他接到應州急報時,晏忱心底深埋已久的對晏拭雪的怨念,仿佛是九尺冰層下終于傾瀉的寒流,好不容易窺得了天光。
這對于晏忱來說,意味着在父親去世後,終于尋到一個合适的理由能夠去治那晏拭雪的罪了。
何樂而不為?
也因此晏忱沒有答應晏知意的請命,畢竟此次災禍在自己眼中,拖得越久反而對他越有利。
但地方災禍,燕都又不能無動于衷,總該要派人前去慰問救災,這樣在明面上他燕王的面子也能守得住。
并且派遣的人要足夠撐得起王室的身份。
那派誰好呢?
......
這個問題擾的晏忱一籌莫展。
但就在此時,那個被自己遺忘在深宮偏殿的外姓太子主動到跟前請了前往應州的诏命。
晏忱大喜過望:“太子既然主動請命,孤心甚慰。此次應州災禍複雜嚴重,太子需謹慎行事,若處理途中有任何疏漏,本王也望太子能擔責請罰,以告百姓之苦。”
“兒子定當盡力,隻是......兒子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
“兒子想向父王讨一人。”
“誰?”
“夏乘歌。”
回憶戛然而止。
眼看燕王仍有顧慮,晏溫心底暗暗已經将人翻來覆去罵了千百遍,但如此,面上也恭敬朝晏忱繼續道:“當然,去往應州所獻計策,全憑父王定奪。”
“......也好,”晏忱長歎一氣,裝作為難道:“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父王也便同意罷。”
“兒子謝過父王。”
晏溫眸中喜色頓漏,毫不收斂地轉向晏知意,問:“兄長,夏乘歌呢?還不讓他前來拜見父王?”
此話一出,晏知意原本驚疑的臉色“唰”的變得煞白。
他望向晏忱,瞳孔微微縮着,難得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