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時間不容他多做停留，他轉身邁出了幾步，忽又頓住，他回頭看了一眼昏迷的茉雲，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次回頭，在布料的末尾添下最後一句話：

“孩子，赴死易，求生難。生者當承亡者之志，肩未竟之業，畢其一生夙願。此後諸事，皆托付于汝。——義父字”

寫完這句話後，崔老将軍起身，背影多了一份決絕。他轉身大步走出柴房，他自知這一去便是生死決别。走出庭院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座破敗的小院，月光下的柴房顯得格外寂靜，他閉了閉眼，心中默念：“老盧帥，柳将軍，若你們在天有靈，也請護佑這個孩子。”

随後，他飛身躍出庭院，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朝着邊關的方向疾馳而去。他知道，邊關的将士正等着他，他身為守城主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丢下将士，夜風呼嘯，崔老将軍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裡……

翌日，陽光終于透過殘破的窗棂灑進了柴房，照亮了灰塵彌漫的角落。茉雲緩緩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刺痛讓她的意識逐漸清醒。恍惚間，她猛然睜開了眼睛，随即一個翻身騰空而起，警惕地環顧四周。

目光落在地上，一塊沾滿血迹的布料和一塊斑駁的玉靜靜地躺在柴房的地面上。

茉雲彎腰拾起，目光掃過那觸目驚心的血字，她的手微微顫抖，心中如雷霆炸響，瞬間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氣，将血書藏于懷中，迅速穿好老馬的衣服，随手抓起一把灰，将灰燼抹滿了臉龐與身上，将自己僞裝成一介流民後，她推開柴房門，飛身出了院子。

然而，當她走到裴橋街道上時，眼前的一切令她如墜冰窟。鮮血浸染了街石，橫屍遍野，慘狀觸目驚心。斷裂的兇器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氣味，路邊皆是親人哀嚎的哭聲。

茉雲怔在原地，握緊了拳頭，指甲已嵌入掌心，她卻毫無察覺。

忽然，一陣急促的鑼聲從遠處傳來，驚醒了她。她迅速騰身而起，上了屋頂，踩着瓦檐輕盈而行，朝着聲音的方向飛馳而去。不多時，她來到了聲音傳來之處——刺史府的門前，俯瞰而下的一瞬，她的身影僵住了。

府前的空地上，幾具血迹斑斑的屍體被随意擺放在正中，刺眼的陽光下，老馬的身影赫然在列。他穿着茉雲的披風，雙目緊閉，身體已經僵冷，毫無聲息。茉雲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昨日還在談笑的老馬如今一動不動的躺在敵人刀下……

就在此時，一陣沉重而冷淩的腳步聲傳來，峑戎殺手隊長皮勳押着兩個人走到了正中央。茉雲屏住了呼吸，看見重傷的崔老将軍和昏迷的蘇雲青被拖到衆人面前。

那峑戎殺手領隊之人皮勳的聲音如雷般響起：“方茉雲！你若再不現身，我便将這兩人也殺了！”

茉雲的眼中猛然爆發出一抹狠戾之光，目光如刀般鎖定了皮勳。她猛踏腳尖，劍已出鞘，整個人意欲騰空而起，殺意凜然。

然而，就在這一刻，重傷的崔老将軍陡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從殺手手中掙脫，朝着那明晃晃的刀刃直沖而去！

茉雲的腳步戛然而止，她親眼看見刀鋒瞬間穿透了崔老将軍的胸膛，他的身體猛地一顫，卻硬生生站直了身軀。他吐出一口鮮血，擡頭仰望蒼天，嘶吼道：“盧家軍中将，甯死不可被俘！”

話音未落，峑戎殺手的刀瘋狂砍向了他的身體，鮮血如噴泉般飛濺，崔老将軍卻依然站立不倒。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高聲喊道：“皇恩浩蕩，盧家軍軍魂永存！我定随老盧帥和那些先走的弟兄們在天上看着你……重任交給你們！盧家軍，必滅峑戎！”

話音落下，崔老将軍的身體終于無力地倒入血泊之中，眼睛卻依然睜着，好似還在凝視着未來。

茉雲手中的劍劇烈顫抖，腳步竟停住了。她咬緊牙關，卻如何也沒法強行咽下這份悲痛。就在此時，皮勳獰笑着抓起了奄奄一息的蘇雲青，刀刃抵住了他的脖子。

蘇雲青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目光在血霧中如此模糊，可是突然就在這一刻好似看見了什麼，他猛然故意朝茉雲相反的方向，拼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平生最洪亮的聲音，好似用盡了所有的生命。

“若你在，走——！”

茉雲的手指緊握着劍柄，鮮血從掌心流下，順着劍鋒滴在瓦檐上。風中，她眼眶紅得像燃燒的烈焰，卻沒有讓一滴淚水落下，眼中隻透出無盡的狠戾與漫天的悲痛。

可她知道，此刻自己隻能選擇活了——帶着這些亡者未盡的夙願。她最終閉上眼睛，靜默的轉身，将長劍緩緩收入劍鞘，從屋檐上離去，每一步都如萬箭穿心。

身後，血光中，蘇雲青的身影漸漸倒下，傳來她夫人崩潰的哀嚎聲：“方茉雲，你在不在，我求求你，現身吧。求求你救救我丈夫，救救這滿城的百姓，不要讓他們慘遭屠戮，求求你。”

茉雲像是一頭瀕臨崩潰的孤狼，一步步離開，帶着可毀天滅地的怨憤，卻倔強地不肯發出一絲哀鳴。

背影漸漸隐沒在遠方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