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沉修将鎮魂鼎放在了巨石的另一頭,面對着無量香與神像。
“我願侍奉修者左右。”水鏡中這時又傳來一個聲音,與之前那人的平淡不同,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忐忑和無措。
席沉修聞言微不可聞的嗤笑一聲,他在嘴裡将剛剛聽到的話默念一遍,然後搖着頭說:“當真是出言不遜。”
水鏡裡面的對話依舊在繼續,席沉修卻無法在分心去聽,他退到緣起圖的邊緣,然後用雙手在身前盤畫出一道裂縫,從中抽出從柳淮那裡搶來的喚靈幡開始用力晃動。
每搖晃一下,他的臉色就慘白一分,等到搖晃至第十二下時席沉修猛地咳嗽一聲,噴出大口的熱血。
褴褛的衣襟被血迹染濕,握住喚靈幡的雙手上那些陳年傷痕也開始崩裂開來,漏出裡面的血肉,看上去既滲人又慘痛。
席沉修卻像是感覺到不到痛楚一般,又繼續搖動了十二下喚靈幡,隻是此時他早已經渾身是血,就連眼角的雲紋裡面都開始湧出熱血。
席沉修深呼一口氣,望着躺在積雪上的蘇清晚,眼神中帶着祈求與眷念。
但是緊閉雙眼的蘇清晚就像是一個人偶一樣,既無生機又無反應。
席沉修感覺到眼角有水痕劃過,他知道那不是淚,如今能從他體内流出來的除了血便不會有其他了。
他必須繼續,于是他又開始一下一下的搖動喚靈幡。
終于,就在他搖晃到第三個十二下時,二樓的燈籠盡數熄滅,整個檔案局隻剩下積雪發出的五彩微光依舊閃耀。
席沉修見狀無力的癱軟在地,手中的喚靈幡随即摔倒在地,上面的‘渡世修者’幾個字疊在了一起,讓人看不清。
此時席沉修渾身上下估計沒有一塊好肉,但是他卻依舊含着微笑望着積雪上的人,看着那些積雪忽然騰空而起将那人覆蓋。
五彩的微光忽然變得格外耀眼,将整個檔案局都照得通明,也将此時席沉修的狼狽盡數曝光,他癱軟在緣起圖上,就像是一個被抛棄的破爛,可憐得讓人心疼。
一縷耀眼的金光自積雪中飄出,在神像周身盤旋三圈後自無量香上停歇片刻,後又徑直飛入鎮魂鼎中,過不了許久,金光又飄搖着從鼎中飛出落到燈罩之上,随後,金光散作七縷快速的竄入被積雪覆蓋的蘇清晚的七竅之中。
七彩的光從積雪中迸發而出,将整個檔案局都籠罩在這股刺目的光亮中。
不知過了多久,七彩之光漸漸淡去化作一道金光覆蓋在巨石之上。
積雪已經不再,如今隻有蘇清晚緊閉雙眼躺在上面。
但是他卻早已經和之前判若兩人。
他原本慘白的臉如今透着健康的粉色,眼下的烏青不再,緊閉的眉眼溫順。滿頭青絲盤起,戴雕花蔓金制高冠,耳珠上垂挂琉璃耳珰,頸間佩獸面、摩尼法珠、五彩瑪瑙吊墜項圈,肩披赤色披肩,上覆丹青色披巾,雙臂上鑲五彩寶石忍冬花狀臂钊,疊放在腰腹的手腕間還有寶相花紋金手钊。
無織無縫的七彩裳裙自腰間長及腳踝,裙帶上綴有佛像、寶相花、忍冬紋等圖案。
七彩飄帶自他肩上盤繞而下懸于臂彎,由金、銀、琉璃、砗磲、瑪瑙、珍珠、玫瑰相串而成的雙串璎珞環繞于身前身後。
就算他如今閉目不醒,渾身上下依舊透露着一股矜貴自持的氣場,好像他就是那立于明鏡高台之上受萬人跪拜的神明。
浮在半空中的水鏡裡面依舊聲響不斷,就在裡面傳來一陣凄慘的嘶吼時,躺在巨石之上的蘇清晚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平淡無波,像是深潭古井,有着一股悲涼之感,這是從前的蘇清晚絕對不會顯露的眼神。
他看着頭頂那個大大的‘卍’字,随後又将視線落在那面水鏡之上,略一眨眼,原本躺在巨石上的人便浮立在了水鏡前,七彩微光籠罩在他周身,平淡的五官此時顯得清逸又疏離。
水鏡中也有一個與此時的蘇清晚一模一樣的的人,隻是此刻的他滿身傷痕站立于兇兇烈火之間,臉上并不見驚恐與悲傷,隻有解脫般的釋然。
蘇清晚伸手對着水鏡虛空一點,水鏡便化作一縷煙消散不見。随後他轉頭看向癱倒在緣起圖上的席沉修。
檔案局裡此時昏暗不明,但是蘇清晚卻依舊将那人的模樣看得格外清楚。
蘇清晚的臉上無悲無喜,眼中平靜,他就這麼靜靜的看着渾身是血的席沉修,腦中卻浮現諸多前塵,但是最嘲諷的是自己作檔案員時竟然那麼懼怕死亡。
他真身乃苦海中的渡世修者,與天地同壽。
蘇清晚視線不經意間與席沉修相對,他那雙琉璃眼中忽閃而過的凄哀讓蘇清晚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