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晚其實已經活了很久了，久到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成為渡世修者的。

仿佛他本就是因這三千苦海而生，為的就是渡化裡面無數魑魅。

幾十萬年裡，除了去九重天之上面見尊者，聆聽他的教誨，蘇清晚便日夜與魑魅相伴。

更準确的說法應該是——他單方面的與魑魅交談，因為魑魅如靈智未開的牲畜，隻知道殺戮，根本不懂得蘇清晚口中的山川江河、日升月落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他所說的孤寂、厭倦是什麼情感。

但是，蘇清晚沒有辦法，除了魑魅，這三千苦海裡面沒有旁物，他隻能說與他們聽。

直到蘇清晚在一處苦海交際之處，撿到了一團火。

那火雖生于苦海，卻蘊含一絲九重天上才有靈氣，是個“有緣”之人，倘若加以引導，便能走上正途，修成正果。

于是此後的萬年間，蘇清晚用修為養着這團火，等到他終于化出人形後，給他取名谷叢隐，然後一直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他一直以為兩人之間亦師亦友，可是谷叢隐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對他生出了非分之想。

蘇清晚扪心自問，這幾萬年裡，他對谷叢隐無半點敷衍，也無半點逾矩的行為，兩人的關系雖然親厚卻絕不親密。

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自己做了什麼，才讓谷叢隐亂了心智生出這種大逆不道的情愫？

于是，他戳破了那一層早就千瘡百孔的窗戶紙，直接将谷叢隐叫到跟前問話。

蘇清晚記得，那是一個月夜，他特意将位置選在了人間一處靜谧幽深的竹林中，夜月裡的婆娑的竹影打在兩人身上，像是随意點撒的墨汁。

谷叢隐當時穿着一身僧袍，慘白的光将他的的五官照的很清晰，眼窩處有深深的陰影，雙眼藏在暗處，但是蘇清晚卻還是從他緊繃的身形裡看出了他在忐忑。

蘇清晚在心裡低歎一聲，說到：“你可知今日吾為何叫你來此？”

“不知。”谷叢隐的聲音輕輕的，帶着一點啞。

蘇清晚伸手對着右前方的某處一點：“那裡埋着兩具屍骨，皆為剛及冠的男子。”

谷叢隐聞言垂放在身側的手一抖，抿起了唇，頭卻依舊對着蘇清晚，不肯朝他指的方向望去。

蘇清晚繼續說道：“他們皆是世家大族之子，理應前途坦蕩擁有圓滿的人生，但是卻因為兩者間生出了有違常倫情愫，遭到了家族的唾棄和世人的恥笑，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谷叢隐梗着脖子，肩脊緊繃，半天沒有任何反應，就這麼直愣愣的站在蘇清晚面前，任由蘇清晚神色複雜的看着他。

一陣風吹來，投在谷叢隐臉上的竹影晃動了起來，一時間，他的五官變得朦胧了起來。蘇清晚依稀間好像看到了他嘴角勾出了一抹笑，但是再定眼一看，卻隻看到他抿成一條線的唇角。

“你自誕生時便帶有靈氣，又有吾的修為将養萬年，若是潛心修行，可登九重天。”蘇清晚緩緩說道。

谷叢隐聞言深呼一口氣，終于擡起眼與蘇清晚四目相對，恰好此時，陰影從他的雙眼上移開，月光将他的眼珠照的清澈透亮。

“修者，你終于知道了。”谷叢隐一字一句的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蘇清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