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他鼻青臉腫的模樣過于滑稽,姜時願沒忍住笑聲,這讓李奇邃多少覺得沒有面子。
李家和姜家在姜家未出事之前素有往來,甚至還結過幾次姻親,李奇邃與姜時願自小一起長大,以姐弟相稱,印象裡,李奇邃不務正業每日熱衷于鬥蛐蛐、研究旁門左道,惹得父親好幾此揚言要把逆子逐出家門,每到此時,他就會躲到姜家兄妹身後,尋求庇護。
毫不誇張地說,那時姜家兄妹就是他的‘在世父母’。
李奇邃見姜時願還能歡笑,心裡已經好受了許多。姜家出事之後,他常常責怪自己的無能和人微言輕,不能替姜家伸冤,也是淪為眼盲嘴啞中的一位。這份愧意日益激發着他,倒真的讓他搞出了些名堂,混上少卿之位,不過這得手的位子多多少少也是依着家裡的關系。
願以為姜時願恨透了他的懦弱,兩人之間會再無交集,直到大理寺收到一則密信。
李奇邃立馬認出那是姜時願的字迹,自此,便下定決心,說什麼也會助她逃出皇陵。
李奇邃:“姐姐放心,我回京就即刻面聖言明你的功勞,你隻需要在此安心等着聖人的大赦就好。”
姜時願原可以安心,可是謝循突然的插手又放權,如同一個詭異的密,始終纏繞着她。她看似不經意追問道:“對了,魏國公為何會與你在一道?”
她與謝循有種不可化解的恩仇,而李奇邃卻沒有,頂多是是官場對立之勢,所以并不想将他扯入自己的恩怨之中,裝作随口一問。
“此事就有些說來話長。”李奇邃繞着頭,有些不知從何講起。
李奇邃收到姜時願的消息,就即刻動身,為了不走漏消息甚至還未禀明大理寺卿就急匆匆喊人備馬。
臘雪寒門,事急從權,他也顧不得城中不能縱馬的規矩,在街上馳騁。汴京城中人群熙攘,還有不少商販沿街擺攤,李小公子夜的橫沖直撞不知惹得多少百姓的暗罵,
眼裡隻有巨關高牆,正從懷中掏出文牒甩給城門校尉時,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毛賊一把奪過。
談到此處,李奇邃又感覺遭受了奇恥大辱,拍案而起“你也不知這毛賊有多可惡,小小年紀不學好,搶什麼不好,非要搶通關文牒?沒了通關文牒,那群隻認死理的城門校尉就不放我出汴京了。”
“我軟磨硬泡了許久,那為首的校尉還是黑着臉告訴我,他們也是按規矩方式,叫我不要再糾纏他們,讓他們耳根子落個清閑。”
“這...他們還嫌棄起我來了,簡直過分!到時候,我定要向兵部參他們一本...”
姜時願有些無語,李奇邃是個話碎的,彎彎繞繞許久,就是沒有談及謝循。
幹咳幾聲,道:“還沒到魏國公的部分嗎...”
李奇邃:“急什麼啊?馬上來了。”
李奇邃是個急性子,眼看就要和校尉以武力論高低,恰好在此時聞到絲竹雅韻,渠道婉轉的曲調頓時化解劍拔弩張的局勢。
獸耳博山爐騰起的薄薄煙霧之後,司樂(1,古代樂師的雅稱)素手撥弄琴弦,曲調千回百轉,為上首品茶之人增添一分雅緻。
能喚宮中司樂出宮獨奏的,加上還有如從閑情雅性的。
李奇邃唯能想到一人。
那就是,謝循。
許是李奇邃的吵鬧之聲吵嚷到了聽曲品茗,謝循稍含燥意地打開蓋子,水霧騰起,以瓷蓋刮起細細的茶沫,這動作反複數次,留下澄清的茶湯,這才滿意,遂才擡眼掃向李奇邃。
李奇邃一怔。
他雖身在官場,但骨子裡終究是個不不成器的半吊子,朝中的爾虞我詐、黨争派系,他向來摸不清也不屑于參與。就如大理寺是被典獄日益搶了風頭、失了地位,按理說他不應當跟這位死對頭有啥交情,可李奇邃向來粗線條,大理寺是大理寺,他是他,大理寺的榮辱和敵人關他李奇邃什麼事?
他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臉皮厚。
李奇邃朝着謝循就是揮手大呼道,好似熱絡的感覺:“國公,國公!還請您幫忙。”
陸觀棋接到謝循的示意,請李奇邃上前回話。
陸觀棋替李奇邃倒茶:“聖人于三年頒布此律,無論官員進出汴京都必須有文牒在手,防的即是有心作亂的胡人潛入進京,還有一些人在事情敗露之前緊急撤京。身居在官位的人,都不容易,校尉也是規矩辦事,少卿不必如此氣怒。”
理是這麼個理,可李奇邃完全聽不進去,“我也不想,可文牒就在須臾前被一個小賊摸走了。”
陸觀棋:“少卿莫急,典獄會幫着拿人。”
李奇邃激動道:“那便來不及了!”
茶盞碰到嘴邊,謝循眯着眸子,終于發話:“是什麼緊急的案子,亦或者是有什麼要緊的人,竟讓少卿行囊連行囊也來得及收拾,還有身邊也未有司直、案吏和仵作跟着?”
語氣分明很是平淡,毫無情緒起伏,卻無端給人刑訊的感覺。
李奇邃坐立不安,光是談笑間就差點被謝循猜到大半,正想着如何圓謊的時候,謝循忽然說道:“少卿剛剛既然有求于我,那我定會幫你。”
李奇邃眼睛亮了“當真。”
“正巧,京中臘梅都已凋謝殆盡,我有心賞景,可惜美景不等人,隻好出京再另尋山水。李大人,不如與我一道出城,這樣文牒之事也妥善解決了?”謝循眉頭一挑:“而後我賞景,你辦案。”
李奇邃咬着牙,一拍大腿,贊道:“當真是雙赢之策!”
....
“國公言出必行,你看此案果真完完全全交給我一人主審。”
李奇邃搖着歎道:“世人都說羅刹不近人情,我覺得他挺熱心的,在我文牒弄丢時帶我出京。見我底下無人,又将典獄随行的案吏和仵作過到都我的手下。”
聽着李奇邃生動演繹、徐徐道來,臉上還有頗有得意之色,姜時願眼睛的愠意都已經掩藏不住了。
溫婉的大小姐如今卻撸起袖子,死死揪着李奇邃的耳朵,口中的粗鄙之語止不住地往外冒:“李家高門,世代文才,怎麼就生出了你這麼傻子?!别人抛個杆,都還沒用下餌,你就主動上鈎,你是蠢嗎!!”
竟然是這位活祖宗把‘羅刹’招來的!
李奇邃還哭着臉,百思不得其解,問道:“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被揪着耳朵,李奇邃也不還手,委屈巴巴地盤腿坐在榻上,姜時願平複心緒,将一隻茶盞倒扣在榻上比成謝循,“天下哪有那麼巧合之事?你的通關文牒剛被盜,就轉眼看見了救與你水火的‘恩人’,顯然魏國公是特意來城關堵你的。”
李奇邃小心翼翼道:“你就是多心了,說不準真是巧合呢。”
姜時願沒想到李奇邃是個認死理的人,歎一口氣:“你難道就沒想過搶你文牒的就是典獄之人呢?”
“毛賊都為求财,而他不偷你的錢袋子反而專盯着你的文牒?要知道,尋常人從見識過什麼是文牒,在他們看來,一張破紙又金貴到哪去?且文牒上司内落款和你的名字,旁人就算偷去,在他們手上也毫無用武之地。”
“那賊人偷走文牒的唯一用處,不就為了阻止你出城嗎?”
李奇邃聽着姜時願一通解釋,揪着墨發,怒罵自己是個傻子。
這顯然是謝循特意命人盜走的文牒阻他出城,而後佯裝路過,就是為了讓自己在走投無路之時主動求他幫忙!
若不是姜時願點播,怕是他這遲鈍的性格,還至今未曾發現呢。
姜時願又道:
“而且聽你描述,偷文牒的毛賊輕功極佳,又年歲尚小,倒是符合符合一位我曾見見過的少年。”
“誰?”李奇邃神情緊繃,也開始覺得怪異之處,普通的毛賊從來學來的上等輕功。
“典獄六處主司,袁黎。”姜時願眼前慢慢浮現袁黎的面容,柳眉微蹙。
李奇邃一拍大腿,咬牙切齒,道:“對啊,我怎麼把他忘了!”
傳言,典獄有個奇才,自幼受教在謝循門下,年僅十歲就獨掌一司之位,底下之人卻對這位乳臭未幹的孩童很是敬佩,絲毫沒有不服之聲。李奇邃也感覺奇怪,那些司使都是缺根筋的怎麼對孩童言聽計從。
直到有次聽聞袁黎一人獨出任務時遭十位'地'字殺手設伏,還能毫發無傷地就地反殺,自此他就對這位神秘的天才再無不敬,畢竟他都不能以一敵十,地字殺手對上一個都夠嗆..
他怎麼就把袁黎給忘了...
李奇邃也不知哪來的好奇心,乖巧地蹲在姜時願的下首,追問道:“你怎麼就能見到袁黎?魏國公将他把他藏得可真好好,從不教他在外人面前輕易露面,我也隻是略曾聽過他的名号,可對他知之甚少。若不是你今日提及,我倒快忘了還有這位天才?”
姜時願心念,不愧是謝循教出來的,一個兩個都是‘無臉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縱使模樣醜或美,也不用整日藏着掖着不見人吧,就好似被通緝在榜上的賊寇一般。
“快與我說說天才長啥樣!”
“長得究竟與我有何不同?”
李奇邃一張連貼得極進,向來被教授男女授受不親的了姜時願一時慌了方寸,忍着燥意,急忙起身朝着外廊走去:“日陽西斜,時間不早了,我在與少卿獨處得太久,難免令人起疑,我先回默心齋了。”
“姜姐姐!”李奇邃忽得一聲叫住他,千愁萬緒湧上心頭,卻又不敢重提姜家舊事,隻是自嘲着自己的無用:“對不起,這次的事情怪我又辦砸了...要不要我去探探魏國公來此的目的?”
姜時願懂他的好意,道:“不必了,誰人看得懂羅刹的想法,就當他是來散心的罷了。反正此案已經闆上釘釘,隻要不會再另生事端,縱使他是魏國公,也阻止不了我回京。”
話上雖說的如此輕松,姜時願卻絲毫放不下意圖不明的謝循。
謝循能将此案教給大理寺全權負責,就說明不是查盜竊皇室财務一案而來。
那他為什麼要來皇陵?
皇陵裡還有什麼值得他親自前面,是還有什麼人知的秘密,還是這皇陵有什麼他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