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記鹵味店日漸紅火。
大堂内兩個小學徒忙得腳不沾地,主要負責招徕各種散客。
而在相對僻靜的後院包廂,最低消費又翻了幾倍,來客皆身價顯赫。
喝酒談天中,無論是市井傳聞、商業行情,還是官場動态,都被逐漸透露出來。
桂枝兒也零零碎碎聽到很多消息。
近日在朝堂争執不休的問題,當屬春汛。
春季暖陽曬得冰雪融化,江南的河流水位上漲,加之春雨連綿,洪水泛濫使沿岸百姓淪為難民。
“此次大汛與康順年間威力相當,以老夫之見,最要緊的就是開閘放水,先保杭京。”
官員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夾一筷子鹵羊肉細嚼慢咽。
薄羊肉片散發出原汁原味的鹵香,拌上黃瓜絲、蒜末、生抽、香油等配料,口感清爽。
“那幫紙上談兵的谏官,想要青史留名,隻堅持修築河提。”對面中年男子憤而拍桌,“簡直愚不可及!”
他咽下一口熱酒,搖頭歎氣。
年紀較大的官員眯着眼,看屋頂漏下來的日光灑在桌椅上,輕微的浮灰在金光中緩緩跌落,沉默不語。
大半生宦海沉浮,讓他有一種樂天知命的氣質。
康順年間春汛,在他的堅持下,開閘洩洪淹了清野州城大片農田,不少村落毀于一旦。
但杭京絲毫未受影響,南苑府繁華依舊。
獨他一人替聖上背了罵名。
“狗官一句話,俺們家破人亡,簡直喪盡天良啊!”
“京城人的命是命,俺們清野州就不是人嗎?”
村民被沖了屋瓦,淹垮了家,縱使吵得沸反盈天,也很快就為了生計逃難,四散流落到各個州府去了。
年紀較大的官員又夾起一筷子鹵羊肉,他吃得很慢,眼神中透露出一種享受和陶醉,仿佛世間再無煩惱。
“老師無需自責。”中年男子真誠說道,“當年若非清野州村民不顧大梁律令,私自順坡耕種、毀林開荒,被水沖走的土壤就不會淤積在下遊河道。”
春汛更不會危及到南苑府。
這是天災,亦是人禍!
“吾亦有過。”年紀較大的官員擺了擺手。
開閘放水前,已告知州縣長官将百姓轉移到安全地帶,但有的官員惰政懶政,有的百姓安土重遷。
洶湧而來的洪水便無情地将無辜之人吞噬。
但如今,多年過去,他依舊堅持這是最優解。
若按谏官們所說,事到臨頭才開始修築河堤,死的人隻會更多。
年紀較大的官員閉上了眼。
大梁貪腐已經深入骨髓,撥給修河勞工和災民的口糧是可以私自截留的,工程費用是可以克扣的,徭役指标是可以用來勒索錢财的。
層層盤剝下來,稻米最後盡剩些空谷殼。
谏官們有濟世救民的心,卻沒有實際理政的經驗,隻會導緻洪水一路肆虐到杭京。
到時候,大梁危矣!
隔壁做菜的桂枝兒耳聰目明,停下手中拌鹵料的攪棍,微微歎息。
她不免聯想到花魁柳千金的身世。
大時代的不幸,落到每個人頭上,可能就是一生命運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