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争分奪秒的考生們,此次科舉的主考官——内閣大學士盧翰文,也一反常态下場巡察。
盧學士為官多年,已是身居二品,在儒林中德高望重。
肩負着“大考差”重任,他最要緊的步驟是在每場考卷彌封謄錄後,帶領考官們評閱試卷。
“如今的考生,真是一屆不如一屆。”昨夜,盧學士抿了一口苦澀的濃茶,眼圈漆黑。
其人本是面容清癯,目含星芒。
但批閱試卷勞心勞力,他揉了太陽穴半晌,依舊頭暈目眩。
“初篩就落選的卷面,更加言辭支離、義理乖舛。”副考官贊同地緊皺眉頭。
粗觀言語才情匮乏,細看對策又老生常談。
實在沒有讓人歎服的好文章。
若是在這群士子裡挑挑揀揀,他們都覺得有負聖上求賢的殷望,簡直給翰林蒙羞!
“經過細評的這幾篇還算不錯,起碼有點靈氣。”副考官雙眉微微上揚,眼角的魚尾紋露出欣然之色。
盧學士接過試卷,初覽數行,目光便為之一亮。
他手揮羊毫筆圈點,颔下長須亦随之顫動。
其中一篇佳作立意高遠,他邊看邊低聲贊許,最終喟然長歎道:“沒有太多務虛的廢話,秉筆直言,可見是個正直忠誠的好孩子。”
言罷,他又執起卷子細品。
上屆科考時,盧學士作為副考官,力薦的試卷作答者最終被聖上在殿試點為探花郎。
他雖覺得有些惋惜,但也無可奈何。
畢竟同僚紛紛勸他——泗水謝氏不得聖心,犯不着為了無幹者惹禍上身。
他便閉緊了嘴,沒有多言。
時過境遷,盧學士年歲已高,主持本屆科考唯有一個心願。
那就是為大梁甄選出真正的棟梁之材。
“合諸公之意,此文當為甲等之首。”盧學士拍案笑道。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拆卷看看作答者是誰了,是南苑府的名師高徒,還是楚淮一帶的墨客騷人?
有此文采,應當不是無名之輩。
按流程将排名登記在冊,解開彌封後,盧學士湊近一看。
“啊?這、這……”他瞪大了眼,險些揪斷自己的胡須,“這怎麼可能!”
他唇角顫抖,欲語卻似被噎住,額頭青筋隐隐浮現。
“确定沒有搞錯嗎?”盧學士厲聲質問道。
手中羊毫筆“啪嗒” 一聲,砸于案幾上,濺起幾點墨漬。
“回大考差,彌封所和對讀所嚴循規程,萬不敢有所纰漏,大人何出此言?”
輪值監考官身形微微佝偻,頭垂得極低,話語中有幾分小心翼翼與谄媚。
說罷,他偷眼向上觑去,見盧學士面色依舊冷峻,忙又低下頭。
盧學士霍然起身,半響後又緩緩坐下。
“沒什麼,方才是我看岔了。”他灌下一口涼茶,“辛苦了半夜,大家速速安歇就寝吧。”
他面上不顯,内心卻如沸騰的油鍋般煎熬。
這甲等之首卷子的作答者,盧學士認識,不僅認識,還知曉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大理寺正的嫡幼子,裴家小兒。
那厮腰腹圓滾,胖得像盛水的甕,憑借父輩官爵的恩蔭進入國子監,學業上卻狗屁不通。
“難道老夫去講學時他還是個蠢貨,現下突然開竅了?”盧學士打心眼兒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