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鸢含笑望着桂枝兒。
數月未見,他依舊風姿綽約,不因暴雨折損分毫美貌。
“這般天氣,水路太過兇險。”他未作寒暄,徑入主題,“客船不可途徑蠡縣境内,須換乘快馬,繞武進道而行。”
他晃了晃手中令牌,船把頭立即便知是樾王的意思。
栾霜柏撐起漆黑寬大的油布傘,将其挪到桂枝兒頭頂。
傘邊緣的雨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紛紛揚揚朝對面灑落,謝鸢猝不及防被淋了個正着。
“怎麼勞煩公子特意來傳信?”栾小将軍語調溫和,似乎适才隻是無心之舉。
“吾素谙楚淮地貌,可帶諸位循小徑北上。 ”謝鸢并不介意,眼眸卻單單瞥向桂枝兒,顧盼生情。
他作為樂府令采集民間歌謠,走動頻繁,附近的山川河流樣貌皆了然于胸。
桂枝兒對二人間的暗流湧動視而不見。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即使換陸路,也沒必要繞遠,為何獨獨回避蠡縣?”
區區一個小縣,難道還有朝廷的兵馬不成?
“非為隐匿行迹。”謝鸢怔楞一瞬,歎了口氣,艱難地答道。
“蠡縣,大難将至。”
一道閃電驟然亮起,江水在瓢潑大雨中,以驚人的速度不斷上漲,濁浪頭拍打江岸。
形勢危急,小謝公子三言兩語道明緣由。
隔壁清野州春汛成災,聖上采納谏官建議,修築河提。
赈災的銀兩被層層貪污剝削,莫說撥給修河勞工口糧,就是采集土料石料的經費都支付不起。
都水監一拍腦袋。
“修不起,咱就挖一挖,把河流改道,引到旁的州府去。”
“真是個大聰明!”桂枝兒眉心蹙起,哭笑不得。
按理講,修築河提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比河流改道要少。可這都水監擺明了不會重新規劃水系,不顧地形地勢。
配套的分水堰、節制閘?什麼都沒有!
隻需挖個溝,埋點土。
讓洪水别在清野州鬧出是非,惹聖上不滿就行了。
至于旁的水系死活,誰在乎?
“蠡縣蓄水庫,不僅被迫承受了途徑清野州的春汛融水,加之連日暴雨,已在潰提邊緣。”
謝鸢薄唇微微顫抖,面色愈發凝重。
“嘶。”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蓄水庫往往在平原地形低窪之處,堤長數十裡,水域廣袤。
頂高三十餘丈,塘底之深,亦有二十餘丈,庫容可達數千萬石之巨。
一旦潰提,後果不堪設想。
“此地百姓,可知大禍将至?”一道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桂枝兒等人回頭,隻見書生們零零散散站成一排,素色長衫在狂風肆虐下獵獵作響。
盡管暴雨打得他們面龐生疼,但依舊身姿筆挺。
為首的王蒲拄着拐杖,如蒼松翠柏般傲立不倒。
雨水順着他的發梢、臉頰滑落,浸濕的衣衫緊貼在身,他欲言又止,喉結上下滾動。
“吾輩讀書,志在匡世濟民,安能對生死漠然不顧?”
他并非想借道德去脅迫他人,隻是——
此言不吐則不快于心 。
“那,咱們就去通知一下?”桂枝兒征詢衆人意見,她神色悠然,仿若在問今夕加餐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