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你去遊一場,人間清夢。
一山的雲霧,沒了萬物生靈,連風,都化在呼吸裡。
祈清和良久不語,平靜如潭的眸光,一阖,再睜開時,漾開一泓波瀾。
鬼使神差地,她輕輕擡手,搭上那雙溫柔微冷的指尖。
向前邁了一步,跨過那一小道空隙,踩在雲裡,可是,夢太過柔軟,祈清和沒站穩,身體不自覺往前踉跄。
一隻手攏上來,穩穩将她扶在臂彎裡。
她擡眸,撞進了應知離含着情緒的漂亮眼睛。
像藏着落星。
祈清和倏然愣住,那好像……就是星星,星光的倒影。
她回頭,隻見不問都的景色早已淡去,群山峰巒消失得無蹤無影,天地邊界消融,浸染在古舊如墨的藍裡,而在他們所站的雲舟下,淌着極淺極淡的長河,盛滿星光。
風似有若無輕緩一蕩,漣漪層層,雲舟渡星河,向遠而去。
應知離低聲道:“三千夢境聚于此,可勘世人願,可現世人心。”
他說罷,手一帶,退後與她拉開了半步距離,祈清和再向遠望,看見一場場夢如畫中勾雲,連綿不息,随着夢境内容各異,幻化出千般萬象,溢彩流光。
她看見日出月落,看見仙宮皇城,看見花海彩橋。
她看見迷茫者悔悟,看見貧困者富足,看見離别者重逢。
她看見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
她甚至還看見謝桓的夢,謝桓與相盈山惠長老辯論的夢。
祈清和看着一場場瑰麗绮夢,神色平靜無波,夢醒後總歸會一切落空,如此虛幻泡影,真的有意義嗎?
她眉梢輕蹙,喃喃自語:“既知留不住,又為何入夢?”
說者無心,這一語卻悲戚,沒來由的,讓應知離心跳快了一息。
風倏然大了幾分,揚起的夢似霭似煙,朦胧了視線,兩個人明明僅有半步之遙,卻仿佛隔了亘古天涯,青衫女子單薄的身形站在霧的另一端,像高山上,終年化不開的孤寂。
“清和。”
于是他輕聲喚她,眸光微垂,想伸手将她拉在身邊。
聽得那人喚她,祈清和回眸,微微仰頭,應知離就站在自己身後,水色寬袖輕輕揚起,擡起的手,不知為何,又放下。
應知離眸光凝着她,一刻不眨,歎道:“也許是因為,在夢裡……有想見的人。”
他在回答祈清和方才的感傷。
畢竟,誰都不喜遺憾,誰都偏愛完滿。
“大夢雖皆空,但夢中人所經曆的一切,記得的情緒,都是真實。”
“夢境,是人心底最為希冀的願望。”
應知離緩緩一笑。
“清和,你有什麼願望嗎?”
這個問題讓祈清和怔了良久。
她似乎從未想過什麼願望,如果有所求,那她應當是希望找回記憶的。
可是,她還記得,自醒來第一天起,一路走來,無患塔、燕澤城、青道鎮……再到如今不問都,貧賤富貴,生死悔恨,皆在滾滾紅塵中怨怼掙紮。
與這些比起來,自己的過往,似乎顯得那樣渺小,不值一提。
祈清和聲音頓了頓,眼睫垂下,一字一句回答道。
“大概是……願芸芸凡世,脫九厄難,離三途苦。”
應知離心中一歎,眸光有片刻失神,藏着萬語千言,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他就知道,這個問題不該問。
她是極善良的姑娘,半心悲憫,半心仁慈,連多一分,都不肯留給自己。
這一沉默,就無話了。
察覺到眼前人的欲言又止,祈清和靜靜斂着眸子,可心緒,卻被這沉默攪擾的紛雜,沒來由生出幾分不平來。
這個人,似乎比她還能藏秘密。
他自何處來?身份是何?目的為何?
他從未告知過。
她就那麼讓人難以信任嗎?
心中生了别扭,祈清和目光掠向一旁,幹脆不再看他。
長風綿延,雲卷雲舒,星海承載着小舟獨自穿過這無垠浩瀚。
遽然,轟隆一聲,一道悶雷響徹,于是星海陡然一驚,猝不及防掀起了浪來,霎時攪得星光層亂,連雲都四散。
小舟頓時震動搖晃,祈清和一個站立不穩,身形失重,将将要向一旁栽去。
她本能地想以仙法穩住自己,可一個念頭掠過,她定了定神,收了自身所有靈力防護,任憑自己将向星海栽去。
應知離眸光一驚,即刻傾身上前,伸出手想去牽她,可卻晚了,指尖擦過指尖,他眼瞧着祈清和即将墜入這片星光。
“你——”
祈清和瞥見應知離倉皇失措的眸光,下一瞬,隻覺眼前天翻地覆地一轉,預料中的水波傾沒并未如期而至,一個人影罩上來,将她攬在船身裡。
她穩穩當當半躺于雲舟中,連一絲磕絆的疼痛都沒有。
這一次,星河拍浪更大了幾分,卻不是因為雷聲,而是被方才她一通胡鬧,吓得。
祈清和輕笑,她非常明晰地感受到,自己腰身,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纏住了。
那是一條修長有力的尾巴。
兩個人距離實在太近,應知離欺身上前,連氣息都牽連,生怕她,再跌下去似的。
她揚眸,撞進他驚慌不定的目光裡,笑容深了幾分。
祈清和笑得昂揚得意。
瞧,這下她可算知道,他的原身是何了。
腰間裹挾的尾巴并未松開,蓬松柔軟,雪白毛發間布着如團團祥雲般的藍黑花紋,美麗輕盈,與此同時,祈清和看見,應知離臉頰一抹飛紅淺淺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