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今年也有獎狀!”程松直背着書包,手裡拿着卷好的獎狀,一個人出了幼兒園。他第一次提前離開幼兒園,有點奇怪。
外頭陽光照耀,萬裡晴空,可程松直還是隐隐察覺到了不對。他看見爸爸慢慢蹲下來,眼眶通紅,聲音顫抖着喚:“松兒。”
“爸爸怎麼了?爸爸你怎麼哭了?師爺批評你了嗎?”在程松直漸漸脫離奧特曼而又沒有建立起理性認知的世界裡,被老師批評就是最讓人傷心的事,被老師批評了,就不是好孩子了。
程老師搖搖頭,說不出話。
程松直心“撲通撲通”地跳,他能感覺到一定出了很不好的事,但是他不敢問,他隻能緊緊抓住爸爸的大手,跟着爸爸一直走。
醫院。程松直記得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難聞,而且讓他害怕,也許是因為每次來醫院,不是打針就是吃藥,程松直對醫院的恐懼感太大了,他想逃掉。
但是爸爸仍舊一言不發,牢牢牽着他,叫他逃脫不得。
拐進了一條走廊,程松直遠遠就看見靠在不遠處的外公外婆,外公攙着外婆,兩個人都站不直。是外公外婆生病了嗎?程松直喊了一聲:“外婆!”
兩位老人回過頭來,眼眶比程老師的還要紅,看見女婿牽着六歲的外孫,心中悲怆不已。外婆控制不住情緒,終于山崩地裂一般嚎啕起來,如同不懂事的幼孩。
“外婆怎麼了?”程松直邊走近邊問爸爸,可是爸爸什麼也沒有回答他。
他們來到病房門前,程松直上前拉着外婆的手,說:“外婆不要哭。”
外婆緊緊地抱着孩子,泣不成聲。
由着老人哭了一會兒,程老師才道:“媽,讓他見一見阿蘭吧。”
程松直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爸爸說讓他去見媽媽?媽媽呢?媽媽怎麼不出來見他?難道是媽媽生病了嗎?
程松直呆呆的,被爸爸牽進了病房裡。病房一片雪白,牆壁雪白,病床雪白,病床上的人也白白的。孩子的不安終于有了指向,盡管覺得床上躺着的那人像媽媽,但還是往爸爸背後躲了躲,不肯往前走。
“松兒,去看看媽媽。”
不可能,媽媽怎麼可能見到他都不說話,媽媽最愛笑最愛跟他說話了,那肯定不是媽媽。程松直搖搖頭,不去。
程老師一顆淚掉到鼻翼:“松兒,聽話。”
程松直無法抗拒爸爸的力量,愣愣地被推到病床前,那張熟悉而蒼白的臉映入眼簾,即使他再不願意承認,也無法欺騙自己,這是别人。
那一刻,程松直所有的感覺情緒都消失了,他伸手碰碰媽媽的臉,輕聲叫:“媽媽。”
媽媽沒有應他。
程松直想,媽媽睡着了,睡得很死。
“媽媽什麼時候醒啊?”
程老師悲傷不已,眼淚無聲落下:“媽媽她,她不會醒了。”
“為什麼?”程松直看着媽媽,像是自言自語,“媽媽為什麼不醒?媽媽是不是太困了?媽媽,松兒今年也是好孩子哦,媽媽你看我的獎狀。”程松直把獎狀放到媽媽手裡,但是那雙曾經無數次愛撫過他的手沒有任何反應。
時清蘭是送程松直上學之後出的事,她從幼兒園離開要去疾控中心上班,路上一輛小汽車急速而來,闖過紅燈,在十字路口撞得驚天動地。
肇事者也死了,後來警方調查說是一個破産的企業主,大概是想報複社會,也算是遂了他的願,那個路口,三輛汽車,還有包括時清蘭在内的兩輛自行車,一共七個人給他陪了葬。
時清蘭從小學藝術,長得漂亮,氣質出衆,從小學到大學都是校花級别的人物,程老師和她結婚的時候,發過誓要一輩子陪伴她,照顧她。
可是,她分明早上才像平時一樣送孩子去上學,昨晚還說着小程就要幼兒園畢業了,要帶孩子去吃頓好的,可一轉眼,她就撒手了 。
程老師泣不成聲,程松直卻一點沒哭,隻是傻傻地想媽媽為什麼不醒,直到護士來把獎狀還給他,為媽媽蓋上白布,推走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