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結束,但悲傷沒有停止。程老師回到家裡,安安靜靜地收拾妻子的東西。程松直悶了幾天,覺得有點無聊了,就自己在屋裡玩。可是他隐隐察覺到這個氣氛不大對,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玩了一會兒,程松直覺得餓了,打開房間門,探個頭出來,隻見爸爸坐在沙發上翻着一個本子,眼眶紅紅的。他走過去,小聲道:“爸爸,我餓了。”
程老師擡頭,腦子裡自然浮現出妻子在時的場景。她蹲在地上,摸着孩子的頭說媽媽帶你去買缽仔糕吃。
可是他的妻子再也回不來了。
程老師嘴角動動,想牽出一個笑來,可是非常勉強。他拉着孩子到自己懷裡,輕聲說:“爸爸等會做飯給松兒吃好不好?”
程松直看着爸爸下巴青灰色的胡渣,心靈感應一般想到了傷心這個詞。他覺得爸爸現在一定很傷心,道:“爸爸,我讀詩給你聽,好不好?我背《靜夜思》給爸爸聽。”他記得,每次他背《靜夜思》,爸爸就會很高興。
他想讓爸爸高興。
程老師看着孩子,眼淚漸漸滲了出來:“好,爸爸聽着。”
“靜夜思,唐,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程松直一本正經地背完了整首詩,咬字清晰,語調裡帶着些讨好的意味,“爸爸,我背得好不好?”
程老師點點頭,一顆眼淚從鼻翼滑落:“好。”
程松直不能明白爸爸為什麼聽了這首詩以後更加傷心了,開始思索是不是自己最近不夠聽話,惹爸爸生氣了,可是他什麼也沒想出來。
程老師擡手擋住眼睛,另一隻手裡的本子“啪”一聲掉到了地上,攤開的那一頁是時清蘭前幾年某一天的日記,裡面明明白白地寫着,小程奧特曼學會了第一首詩。
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程松直幫爸爸把本子撿起來,塞到爸爸手裡,糯糯地喊:“爸爸,爸爸不要哭。”
爸爸一哭,他也想哭了。
程老師抹抹眼淚,摟住孩子,道:“松兒,一去二三裡……”
“煙村四五家,”程松直自然地接上,“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程老師忽然心髒揪痛。孩子長這麼大,他在孩子身上付出的時間精力遠遠不及阿蘭。他想,他明明放假了,他為什麼不親自送孩子上學?如果他送孩子上學,阿蘭直接去上班,根本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回到阿蘭出事那天早上,他一定要早早起床,走路陪孩子去上學,回來路上他也不會經過那個路口,他們不需要成為喪心病狂的破産者的陪葬。
程松直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媽媽這個詞一進到程老師耳朵裡,立刻激出了他的淚水,可是他不能哭,不能在孩子面前崩潰。于是他強忍着,道:“松兒,媽媽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不回來?媽媽出差了嗎?會給我帶禮物嗎?”程松直看着爸爸,認真地問。
程老師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幹脆不說話,隻是抱着孩子,一顆接一顆地掉眼淚。
“老師,您回來了?”過了幾天,程老師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低頭看着剛收拾完的一箱子衣服,專心聽電話那邊的人說話。
“映澤,我和你師母這兩天才從日本回來。你師母着急壞了,想盡辦法要走,可是這次交流很重要,實在走不脫。阿蘭的事……”
“生死有命,老師。”
其實程老師從前是不信命的,隻信自己,可是阿蘭的事突然就讓他信了,或者說讓他隻好用這樣的話來自我安慰。
劉巍思在電話那頭安慰了他一會,又說抽空再去看他,程老師隻道不用,他能處理好剩下的事。
電話裡頭安靜了一會,那件事還是被提起來了。
“映澤,考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