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蓬松的床鋪上,一雙溫暖寬厚的大手,緊緊握着一隻連接着輸液管的、蒼白消瘦的手。
冰冷的溫度和細弱的顫抖從那隻瘦得隻剩皮包骨的手傳來,怎麼都捂不暖。
墨北城輕垂着眼睛,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眼底,面上不露分毫。
他還記得這雙手從前的樣子。
漂亮,修長,而有力。
這雙曾經能把他一拳撂倒在地的手,現在虛弱得連回握他都做不到。
“别怕,我在這。”
墨北城先生用耳語般的聲音對他滿頭霜發的愛人說道,輕吻了一下他的手指。黑暗中,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一如既往。
連容先生艱難地睜開眼睛,滿頭都是冷汗,臉色蒼白得不見絲毫血色。
厚厚的被子下面,數條管子延伸出來,有的是輸液管,有的注入維生藥物,還有是導出他體内的代謝濁液和内髒積液……
他身上連接着的監測儀器時刻監測着他的身體數據,一旦生命體征出現較大幅度跌落,會立刻響起提示音。
連容先生的臉上戴着氧氣面罩,張了張嘴,似乎想笑一下,安慰他的伴侶兩句,但沒能成功,隻發出一聲難耐的低吟。
他白天使用的鎮痛藥物超劑量了,此時不能再用,隻能幹熬着。
墨北城抿了下唇,忍下所有的擔憂和心痛,輕聲問他:“冷嗎?你的手很涼,給你把床的溫度調高一點?”
連容先生輕喘了口氣,緩緩眨了兩下眼睛,看向墨北城先生。
他此時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或是做搖頭的動作,這是拒絕的意思,同時眼神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麼。
墨北城先生看着連容先生的眼睛,很快讀出了他想說什麼。
“别擔心,止汀已經睡了。後面幾天我會告訴他你需要做幾個檢查,為進入下一階段的治療養身體,不會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的。”墨北城先生說着,伸手用熱毛巾幫他擦了一下快要流下來的冷汗。
連容先生因為疼痛而略顯濕潤的眼睛彎了一下,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又被痛苦取代,洩出一絲呻|吟。他幹脆閉上了眼睛。
深夜過半,躺在床上的人終于平靜下來,深深的昏睡過去。
墨北城先生幫他拔了針,從加熱箱裡換了條幹淨的熱毛巾,給他擦幹淨臉和脖子,又掖了掖被角。
做完這些,他蹲下身來,握着愛人的手,輕輕抵住額頭,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分明。
門口,容止汀默默後退了幾步,用上了白瑾秋教過他的步法,直到退出十幾米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稍稍走遠了些,他靠在牆上,悄悄捂住嘴,低下頭,讓額前是碎發遮住泛紅的眼睛。心髒跳得很厲害。
“哥……我該怎麼辦……”他嘴唇動了動,無聲的自語着。
連容先生在他面前一向表現得很正常。
雖然經常會疲憊,會虛弱,會嚴格注意飲食和休息時間,但從沒有表現出過病痛,這導緻他對那個人身體狀況的心理預期遠沒有做足。
這次意外的撞破,像是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撞漏了一個巨大的裂隙,寒風卷攜着冰霜湧入,帶來刺骨的冷與痛。
淩晨時分,走廊裡的光線調得很暗,冷白的光照着狹長的走廊,更添了幾分夜的涼。
容止汀順着牆慢慢走回卧室,打開門的瞬間,原本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容小白立刻睜着一雙圓溜溜的貓貓眼看過來,眨巴眨巴地看向他。
他關上門,神色空茫地走到床上坐下來,毛絨絨的貓團子便蹭了過來,爬上他的膝蓋蹭進他懷裡用眼神詢問他怎麼了。
這隻凍梨小貓這段時間白回來了大半,但大概是沒辦法徹底白回來了。
容止汀把容小白摟進懷裡,撫摸着它溫暖柔軟的背毛,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平複了很久的呼吸,才把眼眶中的濕潤控制住,沒讓它凝結成水珠落下來。
“我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聯系他……”容止汀啞着嗓子,喃喃地說,“但是……”
他做的加密通訊裝置前些天通過了測試,已經接入了容小白的通訊系統,如果他想,他随時可以越過公用通訊網絡加密聯系白瑾秋。
但他始終按捺着,沒有聯系。
白瑾秋在做的事情很重要,他不想讓他哥分心。
但這一次……
“幫我給他發個消息吧,就說……”容止汀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算了。說不定他那邊正到關鍵時刻,不打擾他了。”
說完,他躺回床上,伸手把掀到一旁的被子拉過來,抱着容小白蜷縮起來。
房間的時鐘指向淩晨四點,外面的人造天幕仍是夜晚的黑沉。
他本就是失眠四處走走,此時更是半分睡意也無。
失眠已然成為了他的常态。
在晨昏星的這段時間,他每天除了研究調試那套加密通訊系統,其他時間就是陪着連容先生四處走走轉轉聊聊天。
墨北城先生沒有給他安排什麼可以做的事情,或許這裡也沒有什麼他能幫上忙的。于是從通訊裝置研制成功後,他便驟然從忙碌的狀态閑了下來。
人一閑下來,沒了目标,就容易想東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