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地等着森村克幸回過頭。戴着皮手套的手朝着警部晃了晃,确定對方看見了他手心裡的東西後,他無視對方目光中難掩的兇戾,笑得一臉無害地說:
“把我送到最近的公交車站就行。”
森村克幸眼神銳利如刀,與他對視了兩秒,徑自上了車。
白蘭地施施然地走到另一邊車門,坐上了副駕駛位,像是完全不擔心駕駛座上的警官先生會把他铐起來。
關閉的車門把空間變成一個适合私密交談的場所。
“你掉的打火機,警官先生。”白蘭地攤開掌心,“下次記得換一個牌子。”
森村警部沉默了片刻,拿過打火機,低沉的聲音在一片短暫的安靜後突兀地響起:
“這裡是日本,不是歐洲。”
“我當然知道。”副駕駛座上的人詫異地反問:“不過該擔心的人,難道不是你嗎?畢竟‘阿蘭·博爾内’的合法身份是真的,‘森村克幸’的警察身份就算不假,人卻不是同一個吧?”
“是嗎?”森村警部冷笑,“那麼你認為外面那些人,會相信一個外國人的污蔑,還是相信他們的長官?”
“啊,你誤會了,我可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白蘭地仿佛沒看到他全身戒備的模樣,輕笑道:“你突然失蹤,我還以為你被MI6抓去拷問了。作為你的上級——不管你願不願承認——在必要的時候關心一下下屬去向,有什麼問題嗎,Irish?”
他十分自然地叫着他的代号——愛爾蘭威士忌,像是完全不奇怪為什麼自己口中的“下屬”換了張日本警察的臉孔。
“我去哪兒需要向你報備嗎?”愛爾蘭神情冷漠,語氣則有點不耐煩,“如果你隻是來和我說這些廢話,那就下車吧。”
“你這麼着急,是為了你那位養父?”白蘭地側頭問,碧綠的眼珠裡透出純然的好奇。
“下車。”
“Pisco是組織元老,你是為了他來日本的吧?我看到新聞說他被日本警察帶走了,你想救他?”
愛爾蘭猛地扭頭,冷冷地瞪着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白蘭地打量着他,自顧自地道:“你要救他出來,就算假扮成警察容易混進去,但需要像真的警察那麼敬業嗎?還是說……你在躲着Rum?唔,也對,既然我都能看到新聞,沒道理Rum不知道。那麼為什麼不找Rum營救你的養父呢?以組織在日本的勢力,把Pisco弄出來不算很難吧?難道說他惹了大麻煩,或者——那個麻煩就是Rum?”
“Brandy,”愛爾蘭忽然勾起嘴角,眼神帶着危險的意味:“你是在威脅我?”
白蘭地微笑,“不,我是想同你談一次合作。”
他的目光清澄,用真誠的語氣說:“說實話,我不在乎你是誰的人,隻要你是Rum的敵人。他的手伸得太長了,我得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可以為你提供幫助。”
愛爾蘭審視着這張年輕得過分,一臉清澈愚蠢大學生氣質的面孔。他很少——或者說他不記得有過——這麼近距離和這個人接觸。他熟悉他,又對他相當陌生。他的每副面孔,都會讓他不由自主提升戒備。
就算他們彼此對峙了這麼多年,愛爾蘭從來沒搞明白這一任的白蘭地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看起來像報紙媒體宣傳的商界新貴、白手起家的天才,和他們這種混迹于黑暗的人物完全不相幹。他看起來像年輕的學者、受人尊敬的專家,是警局的座上賓,在他幫助下獲得解決的刑事案件,疊加起來足以給他增加一個懲惡揚善的光環。他看起來也像街頭最普通不過的年輕人,衣着時髦但還沒洗脫學生氣質,無害得仿佛很容易成為受害者。
但歐洲分部裡一個比一個脾氣古怪的家夥,卻一個接一個在他面前低下頭,乖順得像被調教好的狗——把這種嘲諷當作稱贊如柯尼亞克,當初可是一心想成為分部負責人,還一度慫恿自己出頭把空降的白蘭地幹掉。
他的每一種形象,每一副面孔,看起來都不是虛假的,這才是令人感到困惑的地方。
愛爾蘭看不懂白蘭地,很難把他和養父口中的“小鬼”聯系在一起。養父稱贊他多年來固守地盤讓白蘭地無法染指半分,卻沒想過他也始終沒法更進一步。有時候愛爾蘭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白蘭地對他無可奈何,還是他被白蘭地困在了一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