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執停留是因為聞到太後宮中常用的熏香,循聲望過去才看到女子。
引路太監慣會看眼色,立刻順着燕王的視線往那提燈一照,沒想照出了一個柳亸花嬌,我見猶憐的大美人。
素衣烏發,眼底微紅,以及剛在她懷裡的牌位,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衆人惶惶退避讓開了一個光圈。
蘇玉瑤站在唯一的光亮中很緊張,她不清楚燕王對這樁婚事的看法,但她畢竟做了十幾年大家閨秀,最終穩住了心神,朝男子福身全禮,“妾身見過王爺。”
她想,首先問候一句,應當不會錯。
秦執來的路上已聽聞太後為他配了冥婚,他未留意娶的哪家,遂向她走近,“你叫什麼。”
男人的嗓音低沉淡漠,辨不出情緒。
女子低着頭,細聲回答:“蘇玉瑤。”
秦執站定在女子面前,居高臨下,修長的手指忽然攫取她的下颚往上擡,蘇玉瑤何曾被人這般對待過,大驚之下,花容失色。
然而男人并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他垂眸左右扳看她的臉頰,像是在審視一項物件,而女子則被迫與他對視。
她的手試圖推擋,可他像座山,她的力量一無是處。
或許隻有幾息,蘇玉瑤像過了幾年般漫長,他終于松開了她,她方才得以喘氣。
秦執接過随侍遞來的錦帕擦手,擦完的帕子正好落在牌位名字上,他淡聲道:“好端端的俏娘子,怎麼會願意嫁給一個死人。”
蘇玉瑤驚魂甫定,她其實可以講出許多冠冕堂皇的話,但面對威勢頗盛的燕王,尤其經曆剛才那一遭,她不敢說謊。
“妾身是蘇太傅府上的養女,王爺尊貴,若非太後懿旨,妾身不敢高攀。”
“哦,被逼的。”
“……嗯。”
這回答可以說過分直白,蘇玉瑤心裡有點忐忑,偷偷看了眼秦執,他剛好站在陰影裡,好似勾了唇,細看又不像。
“卯時,來書房見我。”
“是。”
夫妻二人的初見,用八個字概括:心驚膽戰,戛然而止。
周克适時出現撿起地上的木牌,一改冷态,殷勤對着蘇玉瑤道:“老天保佑王爺平安,奴才恭喜王妃,天還沒亮,奴才先帶王妃回院兒裡休息……”
燕王府由秦執獨住,他活着回來,屋檐上的黑布全拆,紅綢燈籠一隻隻高挂,像真正經曆過一場喜慶的大婚。
周克帶蘇玉瑤進了喜房所在的二院,丫鬟寶筝早在那裡翹首以盼,看到自家小姐激動地連連揮手。
“小姐,您可回來了!奴婢聽說王爺沒死是不是?!小姐不用做寡婦,太好啦!”
寶筝心直口快,蘇玉瑤皺眉朝她擺了擺手,丫鬟馬上識相閉嘴。
周克當作沒看見,從袖中掏出先前的銀票遞回蘇玉瑤手中,谄笑道:“都怪奴才沒眼力見兒,望王妃寬恕,王妃在此地好生休息,等卯時了,奴才接您過去。”
蘇玉瑤推脫幾次,無奈收回,“好,有勞周公公。”
“不勞煩,哈哈不勞煩!”
讓寶筝送走周克,蘇玉瑤試着躺卧小憩,一時半會難以入眠,滿腦子都在想王爺召她會說些什麼。
眼下燕王回來,這婚作不作數全憑他的心思,按他适才的嫌棄态度,會不會是想和離?
若真如此,她就可以隐姓埋名回鄉,反正身上的銀兩也足夠她和寶筝以後的過活。
蘇玉瑤想着想着,繃緊的弦略微松弛,勉強睡了過去。
……
而此時,正院庭裡卻是氣氛凝滞,大小官員面面相觑,要知道燕王‘死’的這一個月,明裡暗裡,大家的手段都不少。
沒了首領的十萬邊防大軍和燕王北平的封地,朝堂誰不急着染指,豈料秦執完好無損地回京,吓得他們趕緊奔過來表忠心。
當然,燕王沒死,最慘的當屬正在受審的那位吧,半個時辰還沒出來呢。
書房内,秦執阖眸靠坐在挂燈椅上,他的兩條長腿交疊,姿态慵懶,在他對面,是一架血迹斑駁的站籠。
渾身污漬的犯人被懸空吊起,腳下墊了磚塊強制立着,他的頭牽緊鎖鍊,髒亂的碎發下是一張可怕的臉孔,鼻塌眼腫,不忍卒看。
燕王侍從衛蔺手裡的鐵鞭還在不斷落下,直到上首的男子睜開眼,衛蔺收起利器,躬身退至一旁。
秦執摺了摺蟒袍袖口,薄唇輕啟:“陳七,想清楚再說。”
陳七吃力地擡起頭,口冒鮮血,“王爺,是,是屬下一時利欲熏心,才會,才會被白狄收買,但火藥,真的不是我安置的。”
紫荊關一役,燕王之所以被傳出身故的消息,是因為他回程峽谷遇到了埋伏的火藥,當時炸的漫天紅海,誰看了都覺得無人生還。
臨時駐營地隻有幾人知曉,跟随燕王五年的參将陳七是其中之一,後也查明他是主犯,逃到勾注山被守山人發現抓了回來。
秦執聞言笑了一下,指腹輕輕摩挲着玉扳指,“看來嘴很硬。”
陳七一臉驚恐,“王爺不要!”
衛蔺冷着臉掄起鞭子上前,走廊卻響起不合時宜的叩門聲,“王爺,卯時了,奴才特帶王妃前來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