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才讀高中呢?”
“好像是。志明本來就是個輔警,沒啥子工資得。現在隻能靠她媽媽開鋪子那點錢供着上大學了。”
“你說志明兒咋就那麼黴嘛,出趟外勤就莫得了。現在都還沒找到人在哪裡。”
“他們說是兩片山瞬間合攏到一起,人車房子全都埋到候頭永遠出不來了。”
“啊呀……吓人得很,好造孽哦!”
“有你說的那麼神?還瞬間合攏。”
“你不信算逑,消防武警都去看過了,除非把山炸掉,否則永遠都刨不出來裡面埋着的死人。”
“黎家一兒一女都走得早,可惜了。”
黎念聽得鼻腔發酸,涕淚交垂,想要起身上前去詢問,喉嚨卻幹澀失聲。
兩眼一黑再度陷入昏迷。
下次醒來,她無法感知身體的實在,視野卻變得開闊清晰。
她正随着一輛老款捷達穿行在蜿蜒崎岖的盤山公路上,眼睜睜看着它以驚人的加速度墜向密林深處,而自己再也無法追上。
頃刻間,山搖地動、落石滾滾,壁立的懸崖如巨掌合攏,氣勢滔天吞噬萬物,包括那輛渺小到快要消失在黎念眼中的警車。
她知道黎志明就在車裡。
上午還因為他臨時要去外地執勤、第二天不能來看她的遊泳比賽任性發脾氣。
再次聽說他的消息,是全國所有電視頻道全天候滾動播放的災情新聞。銀廠溝兩山合攏,約百人失聯。
主播神情凝重念完這條快訊以後,沉默三秒,開始播報下一條。
“今天晚上,‘8·25’海雲OS7897航空器飛行事故應急處置指揮部舉行新聞發布會。
“發布會介紹最新情況稱,可以确定搜尋現場已無機上人員生命迹象。通過DNA鑒定已确定297名遇難者身份。‘8·25’海雲OS7897航班機上280名乘客和17名機組人員已全部遇難。
“我們向所有的遇難者緻以沉痛的哀悼……”
這一夜噩耗頻傳。
時空錯位亂序,黎念置身其中恍若一葉扁舟,随風漂泊無定在茫茫宇宙中,已不知今夕何夕。
海雲7897墜機——
那她現在已經死了?
她可以重新和黎志明在另一個世界見面了嗎?
黎念實實在在感到眼睛酸澀腫脹得難受。淚水不受控制地順着臉頰的弧度汩汩流淌到枕頭,打濕了一大片。她耳朵很敏感,貼在冰涼的布料上,激起一陣顫抖。
她又做噩夢了。
做了無數個串連在一起的,毫無邏輯的,叫她恨不得再也不用醒來的荒唐夢。
黎念掀開被子坐起身,手扶在昏昏沉沉的頭上,腳尖在地面試探劃圈,但始終沒有找到拖鞋的位置,于是幹脆光着腳踩在地上。
她很清醒,還記得陳鵬鵬說的,要坦率。
但她還醉着,剛推開次卧的門便懊惱不已,怎就偏要想着來見他。
謝持安靜躺在床的角落裡,呼吸均勻淺淡,頭微微偏向窗那邊,皎白月光剛好落在長睫上,給側臉輪廓鍍上聖潔光輝。
黎念坐在床的另一側,低頭看着他,覺得自己就像燈下偷窺情郎容顔的普塞克,下一刻就會被惱羞成怒的他抓住。
但她的丘比特并沒有被惹惱。
謝持應是察覺到了她的“非法入侵”,慵然半醒微睜着雙眼,眸光碎成了零落的星星。他長長的手臂一伸一攬,竟将她帶躺進了同一片綿軟之中。
黎念歪着身子倒在幹爽又蓬松的白鵝絨枕頭裡,感覺自己的腰快被這别扭的姿勢折斷了。她有些羞赧地挪動一下,撩起被角往裡鑽,總算挺直了身子。
房間裡彌漫的氣息和他身上如出一轍,恍若步入果實綴滿枝頭的柑橘園。但又多出來一絲沉澱下來的木質氣息令人安神。
“我做噩夢了。”
“其實我今天沒想要搬家,隻是想收拾點閑置不要的包出二手。
“還有,我其實有點後悔和你提那個……離婚的事情……”
黎念放低了音量,喃喃自語道。
她不知道這些話等到他們都清醒的時候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說出口。
謝持那邊遲遲未有回應。
黎念好奇湊近些看,他竟然又睡着了,眉宇間的疲憊如何也消解不掉。
嗅覺适應了這裡的清香,她才後知後覺聞到一股牛油火鍋底料混合着麥芽酒花的濃烈渾濁味道,忽地發現自己身上的外出服還沒有更換。
她想要從謝持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未料對方卻将她摟得更緊,像是夢呓一般。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