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小長假後,晉姝意向海雲客艙服務部遞交了辭呈。
空乘行業的人員流動率一直都很大,所以許多同事都沒有把她的離開過分放在心上,關系稍微好一點的人會私信開玩笑祝賀她脫離苦海。
隻有黎念得知此事後真情實感地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和晉姝意幾乎是同期入職京城分公司,兩人在宿舍樓下的垃圾分類站偶然結緣,在同一班機組車上變得熟絡,幾年時間的朝夕相處早已讓她們成為彼此最熟悉的革命戰友。
泛泛之交易得,知心朋友難尋。
陳鵬鵬的離開本就讓她們的吐槽陣線聯盟折損一員猛将。如果連晉姝意都要遠走高飛的話,那麼整個海雲就再也找不出能和黎念說體己話的人了。
某些人一天到晚都在嘲笑陳鵬鵬辭職跑路,結果現在也做了逃兵。
晉姝意到公司上交登機證的那天,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形象讓認識她的人都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永遠梳得一絲不苟的盤發破天荒地散落在肩頭,漂染成了上下分層的藍綠色。微微帶着嬰兒肥的鵝蛋臉未施粉黛,透着自然健康的紅潤光澤。
當然最惹眼的還是她嘴唇上熠熠生輝的銀色圓釘。
從輕聲細語謹小慎微、唯恐被乘客投訴的三号位,到面無表情、仿佛會“霸淩”公司所有人的拽姐,發生在晉姝意身上的轉變實在太突然,沒人能想明白個中緣由。
這次輪到黎念在基地備份。
她約晉姝意在公司底樓的茶歇區見面,見到對方這身放飛自我的打扮,眼裡閃過一絲欣慰:“做自己的感覺怎麼樣?”
“可太爽了,”晉姝意把枯草似的頭發随手撩到肩膀後面,整個人歪歪斜斜半躺在沙發裡坐沒坐相,翹起來的腿還要時不時晃悠幾下,“姐,你都沒有親眼看見辦公室那些土老冒的反應有多好笑。
“有個老頭陰陽怪氣說‘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我直接白他一眼就走掉。反正已經辭職了,他們沒有資格指指點點我。”
“幹得漂亮,就該無視掉他,”黎念捧着咖啡杯,笑意淺淡,“其實你一直都這樣。”
不止海雲一家航司,整個民航業的條條框框都多到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長期在逼仄高壓的環境下工作,天性難免被壓抑。
當初有多少人懷揣着對藍天的憧憬,懵懂無知地踏入這行,然後被現實毫不留情擊碎。
晉姝意還年輕得很,餘生有的是機會給她試錯。不必一輩子困在這一隅天地,掙着和辛勤程度不相匹配的“窩囊費”。
——至少黎念是這樣理解的。
“所以你有想好之後的去向嗎?”黎念問道。
她前段時間光顧着給謝持準備生日禮物,鮮少在群聊裡面活躍,被晉姝意和陳鵬鵬追着罵重色輕友。
現在想來着實可惜,再次見到好朋友卻要面臨分别。
晉姝意吸了一口奶茶,嚼着裡面的椰果和紅豆,嘴裡含糊不清道:“先去報個托福或者雅思吧?我還不是很确定。
“陳跑跑本來讓我去他店裡幫忙,開的底薪比我一個月攢勁飛掙的小時費還多。但我想出國留學,真正融入到外面的世界,而不是過外站住酒店,連一次完整的日出日落都沒看過。”
“真好啊。”黎念聞言心生感慨,由衷地欽佩她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畢竟,随時随地從頭開始的勇氣不是誰都能擁有的。
“還有就是,我已經厭倦和那個人糾纏了。”晉姝意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合上眼睛往後靠了靠,頗有精疲力盡的意味。
黎念挑眉:“誰?姓邢的啊?”
說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排到和邢方洲一起飛了。這個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
晉姝意不是很情願地點點頭,面色如土,像是被迫重溫起來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曆史。
“你們兩個還藕斷絲連着?”黎念無語翻了個白眼。起初她就不太看好這對,完全沒想到他倆竟然糾纏了好幾個月還不肯放手,簡直就是狗血劇上演的虐戀情深戲碼。
“我也不想的,”晉姝意嗫嚅道,“本來我和他都不是什麼好人,哪成想玩着玩着,他竟還當真了呢。”
彼時黎念正往口中灌咖啡,聽到後半句話,稍不留神便把水嗆到了氣管裡。
“咳咳咳……”
這是什麼驚天大新聞。
開着紅色法拉利處處沾花惹草的豪門公子哥,竟然有一天會栽在晉姝意這個小姑娘手裡。
雖然她是白切黑來的,對付邢方洲這種“沒頭腦”,有些手段。
“吸溜——”
晉姝意用力一吸,杯中的飲料便見了底,剩下堆積如山的小料。
她把吸管取出來,夾在指縫裡,微眯着眼睛假裝潇灑地抽了口煙,然後學着茶樓裡經天緯地的老頭那般侃侃而談道:“邢方洲既然打算纏着我不放,那我偏要跑到北美或者澳洲去。反正海雲又沒有開通這些航線,看他到時候還能怎麼辦。
“姐,我跟你講,好多男的都這麼賤。有人舔的時候以為自己全天下最迷人,被晾個幾天就老實了,上趕着來刷存在感。”
黎念聽得膽戰心驚,偷偷揩了把汗。
“當然我沒在說你家謝總師啊,他是不管怎樣都能對你一心一意地好,這種福氣是旁人羨都羨慕不來的。”
“什麼總師,盡瞎說。”黎念聽不得這些僭越的字眼,忙去推搡她。
自從知道了謝持的工作内容,晉姝意私底下便經常開玩笑叫他總師。黎念再如何解釋他隻是普通的基層科研人員都沒有用。
晉姝意肆意狂笑着躲開對方的攻擊,又很快正色道:“對了姐,你們補辦婚禮記得叫我來當伴娘噢。到時不管在哪個天涯海角,我都一定會趕過來的。”
黎念有些動容,鼻子倏地開始發酸,強顔歡笑卻比哭還難看:“你個壞蛋,幹嘛現在就要講這些傷感的話,明明連托福單詞都還沒開始背。”
晉姝意明明還在眼前,卻好似将要變成一縷捉摸不定的風,以後或許就再難見到。
朋友大多是階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