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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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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英國結了婚?”

“沒有。”

“那去年怎麼刊登了你結婚的消息?”

李文樹笑了笑,随後他細細道:“那位英國女人,是我為波斯請的馬師。我和波斯在一起,她自然也和我在一起,一次賽馬會碰上多事之人,我隻是望着她喂波斯吃一口麥稭,便被糊塗地拍下照賣到上海的報館去,寫成長篇大論發了出來。”

“你不告他。”

“叛國、棄祖、喪業、休母——”

李文樹注道:“世平先生,我要是都告了,永遠都告不完。”

接着,李文樹微低了低身,與林世平握了雙手。十五年前他與他第一次見面,今時今日隻是第二次,回憶起來那是久遠非常的情分,因真正與林家交好的是李金山,他從前在南京走外貿時,曾得過林世平父親任南京商會會長時的庇護。李金山又與林世平父親稱過兄弟,所以李文樹即便比林世平小上十歲,也是同輩的人。

林世平與李文樹平肩坐着,正中隔的紅楠方桌,擺下兩盞白瓷杯。林世平點上茶爐,靜靜地煮,杯茶過後,林世平問道:“黑色的、苦得像藥一樣的,外國人常喝的叫做什麼?”

“咖啡。”

李文樹笑道:“世平先生像在猜謎。”

林世平道:“李先生,我為你煮的茶,那咖啡能不能比上十分之一?”

李文樹道:“咖啡複雜,苦中之醇、之香,氣味如塵土般缥缈,口感又如暴雨般壯烈。喝茶,倒隻像是點香,圈圈圓圓延綿不絕,是正飛去塵土又落完暴雨的大地,讓人無時無刻不處于甯靜之中。”

林世平怔了怔并不回話,于是滾燙的茶聲在李文樹的傾訴之中變得緩慢。

緊接着,是飯廳的聲,是又輕又快的腳步聲,又是瓷盤碗箸推起的鈴聲,李文樹想,如今誰吃飯林還響鈴呢?響過了一陣,又響一陣,足響過三聲,愛喬才從前廳門後探出半張臉,又低下去,道:“爺,李先生,請到飯廳。”

林世平吹滅了茶爐的火。于是餐桌上的火便亮起來了,長方飯桌上正中點上了雙壁玻璃油燈,飯廳頂上的電燈照在青得發了灰的玻璃燈面上時,倒顯得薄弱,晦暗了。李文樹覺得多麼稀奇,即便是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燈盞。

生在這所宅門中的玉生幾乎不像是比他年幼的人。

即便結了婚之後,玉生也常常想起:“我那時第一次見小公館的飯桌,後來見蔣太太、蘇姨太、陳太太的飯桌,我才真正明白,原來吃飯之前,是不用點燈的。”

但愛喬此刻仍要點着,她仿佛成這個家裡唯一的點燈人。

玉生沒有到前廳去,她徑直來到了飯廳,她在李文樹的注視之中落了座。流水般的食色被推上餐桌時,玉生才在那一盞白燕湯的鏡面中窺見李文樹故作驚詫的神色,原是愛喬正匆匆地推開飯廳門,回道:“爺——守業先生來了。”

孫守業的聲音如同鼓鑼,急促又震耳地進入了飯廳。他如今不再穿那件藍絨面長褂子了,不知哪一天起也換了西服,戴一頂小小的羊皮圓頂禮帽,略低一低臉,瘦一些,玉生就要錯以為是袁瑞先生,但孫守業是不戴四邊框的。他大又圓潤的雙眼和孫曼琳沒有一點相似,溝壑橫生的眼下眯起,常高昂地喚人道:“世平!吃獨食?”

然後,像是才望見了李文樹,笑道:“哦,不是,李先生是同夥。”

李文樹道:“守業先生。”

玉生來到孫守業面前,親自推開餐椅,道:“您請坐。”

孫守業道:“我少見小玉瓶穿紅色。”

孫守業笑着望玉生,望了又望,仿佛隻是在望她銀紅雙襟上兩朵白栀暗繡。最後才又注道:“我和曼琳說過許多次了,她有小玉瓶一半的正統,我不至于教訓她。”

林世平道:“你又如何教訓了曼琳?”

愛喬遞上溫毛巾,孫守業擦着雙手,邊道:“我給了她三天去反省,今天是第三天。我跟她說明天她出來了,要是從此再剪短發,将頭發燙到耳朵根上去、偷偷跑到郊外開車,或是打着孫家孫曼琳的名号跑劇院裡獻唱,我必要再給她三天。”

蘭西神父這樁最大的罪名被短暫地遺忘了。孫守業說完,林世平笑了笑,道:“你何必關呢?把她的主見、勇敢、灑脫關沒了,得不償失而已。”

說着,玉生低聲喚愛喬再加上一套碗箸。

孫守業道:“我本來是去江南飯店打一份杭幫菜給我那個挑食的小女兒,正好碰上有車往你家來,我想着可好,難怪你今晚叫我那邊不要送過來,原來要換胃口?我不是說了,年後我一定自己到蘇杭那邊找個正宗的廚子來做。”

林世平道:“不要多話了,這份八寶豆腐先填一填你的嘴。”

愛喬進了門,靜默地站在桌前。有人叫她她就湊上去,低下耳來聽,李文樹笑着望她,直至她來然後低聲道:“愛喬,請你去為我打濕這條帕巾。”

愛喬點了點頭,接過來時怔了怔。玉生親做的帕巾,即便撕碎了,愛喬也認出來。

孫守業如無意般望見李文樹今日才新換上的那一隻金玉戒,而後道:“你在英國讀書那幾年,正好是英國黃金升值升得最快的幾年。我如今也常說那時不會有人比你更聰明,能立即将中國的珠寶樣式鑲金鉗珠引到國外去賣。”

李文樹道:“如今不賣了。”

孫守業笑道:“自然,珠寶、賽馬隻是你的消遣。你總要回上海去,中國人總要落葉歸根,李氏銀号才是你背後堅固無比的根基。”

李文樹的手無意間沾了魚湯,用帕巾擦了之後,他淡淡道:“守業先生,安平的根在南京,它在這六朝金都已彙聚了幾十年的名氣。所以不要說南京,在南京之外中國之外安平仍會發出它的光輝,你如果真正要把安平開到上海去,又在開在黃浦,即便不托我去沾你的光,也自然會門庭若市。”

孫守業一怔,忽地大笑,道:“這麼說,你果然是十幾年沒有回上海了!如今那裡遍地而生的西洋飯店、幾層高的酒樓,聽說有一種階梯不用爬,一坐就能讓人升上頂層去。安平有什麼呢?我想着開到上海去,也隻是因為我在上海一位多年的好友承了大一塊土地,他說在那裡能開一家最大的安平,隻是不要令我在南京混吃等死而已。”

李文樹并不即刻回話,不知為什麼他常常望向玉生。玉生在細細的嚼聲之中聽見爸爸林世平接過了話道:“商會裡你做得最好,也偏偏隻有你仍要茶飯不思,殚精竭慮——啊,我這種乖乖吃飯的,倒像是沒上進的人。”

說完,又推了一盞湯碗到孫守業面前,注道:“請用。”

孫守業笑笑,便不再牽着上一個話頭引下去,一轉,又問道:“李先生,明天有空沒有?”

李文樹道:“有空。”

孫守業笑道:“你在高淳租的那塊馬場,是我一位朋友的。他執意托我問問,明天李先生有沒有賽馬的打算?他家裡還有幾匹好馬。”

李文樹放下碗箸了,道:“守業先生,我是不賭馬的。”

孫守業怔了一怔,非常短暫,而後道:“誰能和李先生賭馬?自然是賽馬,他聽說你的波斯是獨一無二的好馬。”

李文樹道:“這樣——玉生小姐,請一起去。”

玉生初醒一般,仰起臉來看她爸爸的臉,而林世平的眉眼隻是微微低着,仿佛在看盤中那炸得粉碎的魚骨,刺不到人,隻是讓人如鲠在喉。

“李先生,我不會騎馬。”

這樣的話早已說過一次了,直至後來也不止再重一次。隻是會不會——騎不騎馬到底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李文樹仍然望她,直等到她終于點下頭去。

而玉生再見到孫曼琳的面,竟也等到在那場賽馬會上。

孫守業接過愛喬的溫毛巾,擦拭了雙手,在離開林世平的飯廳之前,最後注道:“下個月曼琳過生,我送了她一匹馬,明天我帶她一塊去,請李先生看一看她的馬。”

不隻是孫曼琳的面。那個巨大的圓之中,也忽然長出許多張生臉孔,來往有人的臉、馬的臉,除孫曼琳那副仍然光彩豔絕的面貌之外,玉生隻望見金小姐依然瘦如骨柴的雙臂。她将她的紫蘭寬袖挽上一半去,正無畏地抽着煙,直到與玉生兩兩相望,才放下手來,又舉起另一隻手,仿佛呼喚了她。

金小姐走近了,或是玉生走近了,倆人并肩站着。

“我那天去您家,沒有見到您。”

“應該說是我等不到你。”

金小姐滅了煙,說道:“我足等到夜晚六點鐘才出了門,你去了哪裡?從前你一次也沒有那麼晚。”

玉生道:“我當時在這裡。”

金小姐冷冷笑了笑,道:“這是怎麼說?到處是馬的臭氣,人把馬騎着,就覺着自己比他人更高,沒有文樹請我我一輩子不來這樣的地方。你倒失了我的約,為來這裡。”

周遭忽然奔騰起來。一隻黑的、一隻白的馬彼此磕絆、争鬥着飛奔過金小姐的身後,因上面都各自坐着兩個高大的男人,他們面色驚恐地牽制住了馬蹄,不至于傷到她。

但她仍然罵了一句道:“看,這些臭馬。”

那隻白的馬,原來上面還坐着孫曼琳。她從馴馬男人的背後大笑着爬下馬背,她個子高挑雙腳便能平穩地落了地,來到金小姐的身後,她故意地大聲喚道:“您好!”

不知為什麼孫曼琳穿了那件玉生做給她的紫紅旗袍。寬袖窄腰的樣式,孫曼琳喜歡寬大如傘的裙擺,玉生便将那裙邊做得略寬了些。但去年孫曼琳過生時,玉生送去,孫曼琳曾揚言道:“你做的,我收好了當珍寶一樣藏起來,不舍得穿。”

金小姐當下回過眼,望孫曼琳一眼道:“不好看,你不适合穿。”

孫曼琳冷哼道:“金小姐,我沒有要問您對我穿着的意見。但是您怎麼來,今天是齋日,您不燒香念經去嗎?”

孫曼琳眼中,金小姐仿佛早就是一個老去的女人了。

金小姐隻是嗤笑道:“你什麼時候學了騎馬?”

孫曼琳道:“昨天。”

說完,孫曼琳拉起玉生的雙手,繞走過金小姐的身後。她伸出手,暗暗地指向遠處她的父親孫守業,他身穿高雅的西服站在那裡,與從前穿長褂時判若兩人。

“其實我不會騎馬。”

孫曼琳注道:“我爸爸癡人說夢一樣,要我來賽馬?你看見了,如果沒有那馴馬師扯着我,我要即刻從馬背上跌下去。”

玉生道:“那你又為什麼來呢。”

孫曼琳道:“我如果不來,他要寫信到蘭西的教堂。我爸爸一貫狡猾,他的信裡會寫什麼可怖的話!”

玉生道:“孫曼琳,你要我為你做什麼呢?”

孫曼琳忽地笑出來。她知道她會問,隻因從前也問過許多次,在金陵讀書時,還沒有在金陵讀書之前的數十年,她與她自會在地上走時就彼此相望到至今成年。孫曼琳常常對所有人都大放厥詞,她說世上隻有林玉生知道她耳後長了一顆紅色的痣,就如同也知道實際那不是痣,隻是很小時穿耳不留意,留下的小疤而已。

玉生聽見孫曼琳在她耳邊低聲道:“金小姐的披肩,你能不能現在去取來?門外有車夫,他戴一頂藍色的帽,你乘他的車,他會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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