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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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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笑一笑,淺淺幾口飽肚後。她望一望那紅棕泥土的小甕,道:“姑媽,我不會飲酒。”

安華姑媽道:“是,我當然知道的呀。但是你藏着吧,就當古玩,沒有大話——這是一百年前的酒。”

玉生淡淡笑道:“那麼是真的古玩。”

“那麼你能不能再放個一百年呢?”

“一百年,這是不能說的時間。”

“是了,就當放着吧。一百年的酒——”

安華姑媽笑出聲來,道:“有一天真喝了,會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來呢。”

玉生道:“那也是不能想的。”

安華姑媽放下了。又為她将小甕藏在她與他的婚床旁,幔帳拂過去,金柚木地面上齊疊起一隻隻紅箱櫃,箱櫃旁有一個正方缺口,從來不放什麼東西。她想,原來是為這裡而生。

那一天,那甕酒藏過去後,玉生沒有再去望那本書。玉生隻将“阿”這個字時不時地記起來,但從未向李文樹發出任何詢問,她與他同吃同住,如平常一般做夫妻。直至海上重飄來細雪,她記起,這一日是她來到上海的整一年。去年今日,是她與他結成婚姻的日子。

他如往日一樣時間回來。

用過晚飯,沐浴過,他同樣穿一件最潔淨的睡袍入了幔帳。許多天來,他重又翻起書頁,但隻翻了翻,便收起來。

他拉下紅帳外的綠帳,而後,他翻上她的身。她感到他的身軀沉重,于是推了推,那時彼此已赤了一半的身。

忽地,她問他道:“文樹——你剛才看了誰的書?”

她喚他的名字,這一年來,夫妻有時仍如陌路。她少喚他的名字。

他聽了笑一笑,沉默一會兒,道:“太太也要看嗎。”

她雙手緊攬着他的臂膀,男人與女人,身體、力量,她與他還有年歲之上的差距總在此刻顯現,那磐石般堅硬的皮肉,仿佛在這上面用盡了氣力,十指嵌緊留下一個個粉紅指痕,他不會發覺。亦不會發覺她的怅然。

“文樹。”

“我就在這裡。”

燈放得遠,天昏地暗中。她又問一遍道:“你看了誰的書?”

“阿貝麗。”

終于,他回了話。

玉生的手松了松,再沒有用一點力。身上的紅綢正不停流走,如水長東,在這裡,過去的時刻也常是抓不住的,所以她睡不慣絲綢。永遠隻是縫緊線,鎖上扣穿上人的身,才感到真正安全。接着,她又發覺自己的一整具身軀已赤條條了,仿佛是因此才感到冷,或者是細雪飄進來,一直飄入了帳内,在她的脖頸處化開了,如細針忽然潛入皮肉刺了一刺。

但隻是李文樹吻了吻。

細雪下過去,接連下了幾場大雪,之後又近新春。

新春之前,李文樹将遲了一年的婚訊登報。春宴與喜宴一同辦下,連過黃浦舞廳和黃浦飯店,租下裡外所有,傭仆與舞女,食客與政客,跳舞、宴請、戲曲都在其中。李文樹從不組織沒有由頭的聚會,或者是說他從不組織任何聚會,因此收到這封請函的來客,可以将這當作比金紙更珍貴的東西,除了為蔣少成而“染病”的孫曼琳外,當然無人缺席。那之中竟有歐陽和她丈夫司馬仁,那兩張請函是李太太,也就是玉生親自寫下的。

歐陽與她母親再會面,她見到她母親産後身形消瘦許多。她如願生一個男子,因是早産兒,要以精力錢财不斷供養,但她知道她母親樂在其中。她母親此刻見到她,在這樣一個地方,仍露出那張萬念俱灰的臉。

“你戴了什麼東西?”

“手镯。”

“俗又便宜的空心镯子,你不要戴着累贅!”

“我願意戴,媽媽。”

然後,歐陽太太再沒有和她說一句話。一直等到歐陽一年後生下一個男孩,那時,歐陽太太送了她一對母子金镯,才真正聯絡。

而此刻歐陽戴着的镯子,是司馬仁用一月兩百元的薪水買下來的。他高升到大學做教授,因為學識得以進入,但又因為孤僻仍然領比别人低的薪水,他不願意為富貴子弟開路,或是完全為他們代筆,因此他沒有半點油水可收。他此刻直直站着,如果沒有歐陽挽他的手,他真像一幅畫,茫然地自持清高,那張一點笑意都沒有的臉簡直超脫現實。

這是李愛藍對他的形容。

李愛藍從天津的學校放了假,回了上海。在天津她花了許多錢,幾乎每個月的支出都要超過一半。見到她,也不能知道她的錢用到什麼地方去,她的頭發仍和往常一樣,自然茂密地生長着,衣物還是從前常穿的大洋進口的洋裙,這筆花銷是算到家裡來的。今日這一件寶藍羊絨外衣,不是新的,去年穿過一次。至于首飾方面,除了那條戴過十幾年的素金項環,她再沒有戴過任何首飾,一直以來她不愛這些。

但是很快,梅娣見到她給了一個舞女一張大票。那個舞女,僅僅為她讓了讓座。

玉生身在自己的喜宴之中,卻仿佛又回到那一場馬會。物換星移,人去又來,不能說不是同一張面孔,同一幅笑面。李文樹已下了馬,高大挺拔的身軀越過衆人,又走向衆人,他握衆人的手,衆人亦握他的手。她感到自己的手也被緊緊牽引着,仿佛真正與他合二為一,今日此時她沒有一個獨立的身份,她被喚作“太太”“李先生的太太”,或者是“李太太”。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她再沒有脫離這一切。

有人坐近了,如蔣夫妻、馬先生、馬太太、陳先生、陳太太、蘇鴻生,坐遠些,如蘇姨太太、蘇美玲和她的女兒懷毓、博爾先生、錢富莉,還有歐陽夫妻,再遠些——是阿貝麗。

她幾乎快離了這一張偌大的喜台,但似乎又是最近。她隻坐在那兒,不吃什麼,不喝什麼酒,不同人說話,也沒有跳舞,她仿佛從沒有下馬,她高昂地注視所有人。

李愛藍問一旁的李成笙道:“二哥,那是誰?”

李成笙淡淡回話道:“阿貝麗。”

李愛藍道:“阿貝麗是誰?”

李成笙道:“雇的馬師。”

李愛藍道:“哦,我不喜歡棕眼睛的人——我要走了。”

李成笙喚道:“去哪兒呢?”

李愛藍忽地道:“天!請您再看歐陽吧,我永遠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自投貧窮的火坑。我不能看她這一個樣子,我害怕她接下來會開始穿粗布,甚至吃不新鮮的魚肉了!我要給她幾張錢票,我讓鴛兒放到她那件挂起來的亞麻長褂裡去了,她要是看見,請您讓她千萬收着——我要走了。”

李成笙笑一笑,又問道:“去哪兒呢?”

李愛藍道:“您不要知道。”

那一場喜宴與春宴交換度過之後,新春也很快地過去了。玉生如今少坐洋車,或是人力車,無論多麼晚,她總等待芳蘿,坐外面的車子,常被喚作“李太太”。她的臉,有一段時間似乎變成了被挂在西洋劇院門外供人觀覽的畫報。

有一次,一個人力車夫見她上車,望定了,立即喚道:“李太太——我的車子要發光了呀,您下來,我擦一擦,擦一擦你再坐好啦。”

玉生難得扯謊道:“我不是。”

車夫道:“是的,是了,美麗是一樣的。但是眉頭的一點紅心,是僅有的。”

那是博爾拍的相片。他将李文樹與玉生的相片拍下,洋人是很會用那種小匣子的,就像蘭西一樣,但他把相片登了報,緊連着婚訊,又登了喜宴的報面。調聲太高,未免令人側目。

之後,玉生開始戴帽子。

她拿出那罐安華姑媽曾送她的雪膚膏,往紅心上一點。實際上,那是從波斯身上掉下來留下的疤,腳踝一片,眉心一點,将近愈合了。從前不知的人也隻當是疤,如今那長在李太太的面上,便成了“菩薩痣”,“美人花”,一直她盡快使其消除之後,孫曼琳才終于停止了對她的調侃。

孫曼琳如同在上海隐居,她花大量的時間學習多種外文,并且寫信寄出去,但永遠寄不到蘭西手上去,因為蘭西的真名是一大串晦澀的字符,甚至他自己都不太會寫。

有那麼一回,孫曼琳約她在靜安附近的美國人開的劇院碰面。那裡面是劇院,但實際白天是不排戲的,巨大空間下,尋出一片空地,布開一張張綠布圓桌,洋人侍者來回走動,主要售賣價格虛高的咖啡、西洋點心。面對洋面孔,價格才又短暫恢複常态。

孫曼琳點兩杯咖啡,要來許多奶,許多糖。

洋人侍者用英文回複道:“那要加錢,小姐。”

孫曼琳不回他的話,她的雙眼隻是淡淡掃過一眼桌面上放着的零錢,示意他全部拿走。

最近一桌的女人,用英文道:“糖和奶是不用加錢的。”

孫曼琳回過眼,見到一個身形嬌小但神态高傲的女人,她長着一張最具有東方代表的粉紅面孔,但穿了一件誇張的西洋裙擺。孫曼琳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錢富莉。

隻因錢富莉在經商過程中常說“合理的謊言”,在南京時,的确是一位叫做孫曼琳的小姐向她買下了一瓶香水,後又送給玉生小姐。但是她并不注明,實際那是孫曼琳喚飯店的傭仆去買來的,孫曼琳隻是從傭仆的口中得知,那是一位穿着打扮很摩登的小姐在售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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