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變故與明天究竟哪個先來臨。
深冬來臨以前,煉獄府邸挂上了缟素。
名叫煉獄憲壽郎的開朗男人、鬼殺隊劍士,也是白鳥覺敬重的好友就這樣在一次出門斬鬼的日常巡邏任務中,再也沒能回來。
被他保護下來的同隊隊員綁着滲血的頭顱或是手腳,跪在素白的靈堂前痛哭流涕。淚水打濕了道場廊下深色的地闆,像是要随着凝結成冰的冷風滲進骨頭裡去。
白色的大雪蒼蒼茫茫地潑灑進屋子,幾乎要讓火盆裡燃着的那一捧火也要熄滅了。
白鳥覺牽着繼國緣一見了這位友人最後一面。
早早備好的棺椁中,男人因撕咬而無法拼合完整的斷肢殘軀像針腳粗劣的麻布袋子,隻要輕輕一扯便會洩出裡面絮狀的棉花來。甚至那隻留下了半張臉孔的頭顱上連神情都是猙獰的,似乎在最後也在不甘與痛恨着未能把眼前的鬼物斬盡。
白鳥覺看到煉獄憲壽郎如同火焰般熾熱的金紅色發尾正覆在臉側,現在再看竟像是浸透了鮮血一般。
她擡起眼,看見名為煉獄真壽郎眼中熊熊燃燒的戰意與深埋其中的仇恨。
少年好像一夜之間便長大了,黑沉沉的喪服加身,還不算多麼寬闊的背脊撐着身後的母親、妹妹乃至煉獄家的門楣。
“我會繼承父親的意志,總有一天要将這世上的惡鬼殺絕!”煉獄真壽郎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年他剛剛十二歲,上個月剛剛換完最後一顆乳牙。
白鳥覺默然,伸手重重地按在少年肩頭,像是鼓勵、又像是想為他卸去些什麼。
“在你成長起來之前,那隻惡鬼便先交給我罷。”
最後,這位姿态娴靜、神态悲憫的僧侶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開了口,在轉身臨行前隻在煉獄道場拿了一柄老舊崩刃的日輪刀。
沒人知道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遊僧究竟是要去幹什麼,隻是在守靈的第三天清晨看見男人站在靈前,從手中拎着的一件染血的和服上抖落了一捧黑到極緻的灰土。
鬼物的灰燼連帶蝕骨的仇恨一道,随着晨曦的來臨消散在風裡。
一時間,雲消雪霁。
一直将悲傷盡數收斂的煉獄夫人終于撲倒在地,大哭出聲。
而滿目缟素的煉獄道場盡頭,煉獄幸子和煉獄真壽郎手牽着手依偎在母親身邊,含着眼淚向白鳥覺鞠躬。
··
不久後,鬼殺隊當主傳來消息。
為避免鬼物尋仇,他已經給煉獄一家乃至原先道場中鬼殺隊的少年們安排好了新的城池居住,在憑吊結束後便會讓餘下鬼殺隊的劍士們護送母子三人前往安頓。
在信中,他也誠邀白鳥覺這位貌似實力不凡的僧侶加入惡鬼滅殺的隊伍。
白鳥覺婉言謝絕了這位名叫做伊藤熙哉的當主,隻是在請示過後留下了那柄已不甚鋒利的日輪刀。
就這樣,還沒來得及過上一個新年、煉獄一家便在鐘聲敲響之前道别了白鳥覺兩人,在鬼殺隊劍士的保護中踏上了北上前往更安定城池的道路。
而在這個戰禍連綿朝不保夕的年代裡,人們總會默認每一次道别即為永訣。
城門的草籬旁,煉獄真壽郎和煉獄幸子兩人拉着繼國緣一,依依不舍。
煉獄真壽郎已經從突然的噩耗中緩過來了些許,他拍拍面前沉默少言的玩伴的肩膀,聲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堅定來:
“緣一少年,等再見面時我一定已成為了堪比父親的稱職劍士!到時再一起練劍吧!”
煉獄幸子把一枚小巧精緻的雙陸棋子沉甸甸地塞進繼國緣一手中,圓圓的杏眼中蓄滿了眼淚:
“緣一哥哥,一定要再見啊!”
可那晶瑩的淚水直到最後也沒能落下,就像那些個在課下一同放風筝玩雙陸如偷來的時光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
另一邊,煉獄夫人在向白鳥覺道着最後的珍重:
“白鳥大人,您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堇祝二位能一直平安順遂、康健無憂。”
她仍一身喪服,仿佛在丈夫過世之後此生便盡是黑夜了。
白鳥覺口中回以珍重的字句,卻也隻能怅然地牽着繼國緣一看着鬼殺隊的隊伍越走越遠,直到身影越來越小,塵土一揚便徹底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之後離去的人和留下的人相向而行。
他們轉身回城,晨鼓剛剛敲響、預示着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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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貼上了竹紙的屋子裡熬過了萬物肅殺的隆冬時節,當溪水重新開始流淌的時候,白鳥覺便帶着剛滿九歲的繼國緣一又踏上了旅程。
不過與之前略有不同的是,這次旅程中白鳥覺開始有意識地找尋鬼物的痕迹。
在上次斬殺那害死了煉獄憲壽郎的鬼物後,白鳥覺發覺雙瞳中往日溫吞積蓄的能量陡然往上暴漲了一節。
仿佛在她除去這違背自然規律罔顧輪回的魍魉之時,就連無法名狀的世界彼端都在歡欣鼓舞。
這是因果、是承認、更是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