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饒命!不瞞大人,小的略懂天機演算之術,隻是不想落人口舌,這才謊稱夢中景象!”
馮源縱橫官場,夢境的理由對他而言未免牽強。誰都能做夢,天機演算則不盡然,不論是誰,總歸有幾分敬畏的。
聽到這,馮源忽然笑了,老态的褶子蓋住眼睑,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咔。
馮源撚起手邊的核桃往桌面敲,一下一下,清脆的像敲打頭顱。江雪寒頭皮一麻,隻見平滑的桌角凹下大片。馮源随後撿起一粒桃肉在手心掂量,語速不快,沉得像座大山:
“江姑娘,有些話不妨明說。”
“大人!”
不能供出魏銘,還得要保命。慌亂下,江雪寒眼珠子轉得飛快,連忙在地上磕了四五個響頭:
“草民夜觀天象,發覺西北将旱,此乃草民家鄉,上報無門,借說書引京中輿論實屬無奈之舉!大人眼明心慧,求大人救救父老鄉親!”
震得頭也發昏,台上卻無人答複。
呼吸頓時漏了一拍。
“報——!”
書房内闖進一侍衛。
習武之人腳步匆匆,胸脯略有起伏,明顯是趕來的。
“大人,戶部尚書疾報!”
“呈上來。”
馮源掃過信件,先是皺眉,而後目光飄到正跪着的江雪寒身上,眼神化作濃濃的探究。
“罷了。”打量了一會兒,他放下信件。隻一眼,侍衛即刻會意,把江雪寒從地上拉了起來。
“家鄉旱災之事本官自會呈報陛下,京城不比蠻荒之地,以後說話需得注意分寸。”
“是。”
江雪寒并不習慣與陌生男子接觸,可那侍衛的手又極快,兩人對視,江雪寒愣怔,身子僵了一瞬,眨眼功夫已然被他圈住。
半隻腳踏出門外,離了竹林,眼前豁然開朗。此時月上中天,江雪寒半眯眼睛,試着掙紮,擒着她的力道不大,便也甩開胳膊,随後轉身把那人面罩一扯,入眼便是劍眉高鼻,如玉的一張臉,當即松了口氣,卻也氣笑了:
“魏大人好雅趣。”
魏銘亦是松手回應:“江姑娘膽識過人。”
大理寺的人生來九彎十八繞,哪怕現在,江雪寒都能看見魏銘面上的淺笑。
這讓她比在馮府更覺得不安。
陛下雖承諾保她,可在馮府,想取她性命不過馮源一個眼神的事情。
而魏銘。
今日的一切這或許早就在他的算計之中。
江雪寒默不作聲地往前走,後知後覺,竟感到好笑。
明明相識不久,信中的内容卻極親密,有意讓旁人誤會。不僅問了喜好,送了衣料,知她在酒樓說書,還特意講了引人入勝的故事,更别提那袋鼓鼓囊囊的荷包。
如今看來,權當是讨好。
魏銘見她表情不對,放緩腳步,與她并肩。江雪寒心中郁悶,見此情形又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這股郁氣反倒支着她大步朝前,沒走幾步,耳後的清朗的男聲融入月色:
“女子稱帝,百官多有争議,陛下登基不足一年,根基尚淺,心腹寥寥,如今正是缺人之際。而朝中勢力錯綜複雜,六部官員皆推舉安親王上位。”
“安親王?”江雪寒腳步一頓,心中縱然猜到了大半,卻也是猶豫開口,“前朝太子,不是個……”
“他若不裝傻,隻怕和先帝同一個下場。”魏銘了當開口,并不顧慮。
“當今陛下,論城府,論狠辣,世上無人比她更适合這個位置。反之,若是良善之輩,隻怕早被朝中大臣吃幹抹淨,又何來今日九五之尊之位?”魏銘偏過頭,眼眸亮如明星,反問她,“所以,僅見過一面,陛下又如何肯放心,将鏟除異己的重任委于一個平頭百姓身上?”
“平頭百姓”說的自然就是江雪寒了。
她也不傻,魏銘現在這樣說,約等于跟她交了底,今天的遭遇不過是場考驗,隻是考驗來的突然又猛烈,稍不注意就會丢了性命。
這樣的日子以後隻怕會更多。
“也好。”江雪寒郁氣難消,視線躲閃地移開魏銘。忽而又想到什麼,再次轉頭,盯着魏銘身上那件玄色勁裝:“這身衣服……?”
“扒下來的。”
“侍衛,那如今人呢?”
“放心,”魏銘做了個抹脖的手勢,寬慰,“自是解決了。”
“……”
“婦人之仁。”魏銘收斂笑意,定定地說,“馮源擅養私兵,既入竹林,你又怎能活着出來?”
被馮源盯上,這醉花樓自然是回不去了。江雪寒正煩憂去處,此時街巷深處忽然傳來陣陣馬蹄,更有官兵站在兩側封路,似是來了大人物。
百姓紛紛擠在路邊,江雪寒也被帶動着湧入人堆,心卻是放空的,嘴上喃喃:
“也不知客棧還有無空房。”
如龍的車馬伴着震入雲霄的唢呐聲,可見又是官員娶親的排面。江雪寒本無意觀賞,可身披喜花,頭戴高帽的新郎官着實眼熟。
“這王大人榜下捉婿,終于把掌上明珠嫁出去了!”
“這狀元郎真真好相貌,據說那王小姐單看了畫像就點頭了!”
“嘿,要我說這狀元郎才是命好!本是寒門,一朝登頂,如今又取了宰相嫡女,這往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周圍人說得熱鬧,而那打首的新郎官,身姿與江雪寒記憶中足有七分相似。她還想确定,便踮起腳張望,魏銘見她看得吃力,抓着她的衣袖湧入前排。
唢呐聲震破雲霄,江雪寒的周身卻恍如空白,靜如山谷。
魏銘在她身後,扶着她的胳膊以防被人群沖散,口中的熱氣打在耳背,聲音是那樣清晰。
“說到底,這金科狀元,還是你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