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策拎着牛皮紙包着的燒餅,在宮門口看兩人并肩走了一路。江雪寒轉過身時,恰逢一片枯葉從上空飄落,視線遮擋,她看見秦策目光閃爍,直勾勾盯着她身後。
枯葉飄落水潭,泛起的漣漪模糊他的臉。再擡頭時,秦策已然恢複從前的表情,朝江雪寒揮了揮牛皮紙。
江雪寒應聲,心照不宣地撇開魏銘的手。她捏着銀票,一路小跑到秦策身邊:
“等了多久?”
秦策沒回答,隻把熱乎乎的牛皮紙袋放在她掌心,又往身後撇了一眼。
他慢吞吞地說:
“來京城幾個月,你清減許多,從前下午你都要些吃食來墊肚子,今天趕趟,我沒來得及做,又聽說這家燒餅不錯,你且将就着。”
汪家燒餅遠近聞名,從前在酒樓打工時總是隔三差五地買。店家什麼都好,就是隊排得長,隻能托老闆給她留幾塊冷燒餅,下工後和魚回風蹲在角落慢慢啃。
江雪寒咬了一口,酥脆掉渣,唇齒留香,新鮮出爐的吃食就是不一樣。
“還是說你貼心。”
兩人說着體己話,魏銘在他們身後,像隔了一堵牆,若真有牆還好,可偏偏江雪寒奔向秦策時,腳下濺起的水花落了他一袍子。
江雪寒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忽然一冷。她嘴角撇了個弧度,後知後覺想起來魏銘此人的性子。
三人并肩,江雪寒夾在中間,她清清嗓子,公事公辦,用一種鄭重的語氣問秦策:
“你來京城是為了調查處子血,現在可有什麼線索?”
餘光,魏銘一聲不吭地跟上,秦策目視前方:“沒有。”
“沒有?”魏銘失笑反問。
二百兩銀子是解藥的定金,銀票還捏在江雪寒手上,魏銘看都不看,似乎隻當做白紙。他輕哼一聲,伸手奪過江雪寒的燒餅,把她咬過的那片揪下來放入口中,振振有詞道:
“你也瞧見,京城不論是宅子或吃食,都比柳州貴上許多。本官月俸不高,如今每月還要再貼五兩,你收了我二百兩銀子,約摸是五個月的俸祿,因此,你做事需得麻利些。”
他晃晃手中的燒餅:“像這等閑事,且交給魏府的下人去做。”
“你……”
五個月的俸祿,怎麼可能?!
“江雪寒。”魏銘徐徐開口,打斷她,“你新官上任,算作我的下屬,在旁人面前,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心裡得有個考量。”
江雪寒抿唇,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何為該說,何為不該說?
不論是什麼意思,照目前這個狀況,她還是噤聲的好。
行至宅子旁,東家已經等了有一會兒 。江雪寒買完宅子後還有事相求,沒想魏銘也跟了上來,正好省了口舌。
東家年過不惑,眼中閃爍精明,一看就知是不折不扣的奸商,偏偏這間宅子即便價格漲了三倍,在京城也是撿了大漏。
東家看一行人走進,臉上笑意更深,隻是低垂着目光,不肯與江雪寒直視。
銀票遞上,江雪寒看東家眼神躲閃,心中已然有數。她笑着問:
“京城宅子的價格,近來可有浮動?”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房契奉上,東家賠着笑臉:
“娘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是嗎?”
江雪寒官服未退,她身量本不小,白袍褲裝貼合身軀,襯得她身姿愈發修長挺拔。雖隻是八品,可這段時日,她經曆骨燈,闖過牌坊村,甩過父親的頭顱,進過桃花源,更見識到淩雲志賦予魏銘的滔天權力。
現在的她,若有意撐起氣勢,尋常百姓也是抵不住的。
果然,江雪寒剛闆着臉,東家就已經承受不住了,他眼神掃過江雪寒身後,又飛快低下頭,連連求饒道:
“大人,小的真沒騙您啊!”
“噗嗤!”
笑意漫上眼睑,江雪寒歉意地塞給東家幾枚銅闆,視線略過魏銘,轉頭對秦策嗔怪:
“都說了,京城物價瞬息萬變,你也不多帶些銀子。”
東家拿着賞錢千恩萬謝地告别,打發秦策進去收東西,江雪寒半靠在大門邊,眼神直勾勾盯着魏銘手上的燒餅,調笑道:
“大人身居高位,若是您開口,三文錢的燒餅漲到十文錢,也并無不妥。”
不等魏銘答複,她眼疾手快地奪過燒餅,低頭咬了一口。天氣涼,燒餅也已經半冷,可不論怎樣也比冷透了的硬餅子可口。
“當然,”她腮幫子鼓鼓,含糊不清,“大人是清官,擅改物價這缺德事兒想必您也做不來。”
手中空蕩,魏銘輕撚拿燒餅的手,複述她話中的兩個字:
“缺德?”
他說得又輕又慢,語氣上調,常人聽了都覺得他受了委屈,可江雪寒渾然不在意,骨頭散了架似的靠在門口,像在酒樓做工時與小厮閑談那樣:
“大人不缺德。”
她捏着“不”字,重重地說。
“勒令更改物價缺德,可燒餅攤若是大人開的,自負盈虧,一文錢與十文錢,甚至一兩銀子一塊,全是大人自己說了算。”
她說話向來這樣,拐彎抹角地揪着錯處紮,偏又說得客氣,讓人不好動怒。
在鬥嘴這件事情上,魏銘向來不是江雪寒的對手,隻能順着她的話,自然而然地遞上台階。
“你又有何事相求?”
嚴格來說,這個“又”字另當去掉。
江雪寒吞下燒餅,“還請大人,亥時與我在此處相會。”
宅内,秦策撣完薄灰,江雪寒信步入門,揭開兩顆朝服扣子,又在衣櫃前挑挑揀揀。
“這件宅子是魏銘的。”她道。
挑了件玄色羅群,下身配杏色襯褲。她在銅鏡前比劃,秦策走到身後,拔下被插得歪斜的素銀簪子,附和道:
“他原以為隻有你一人,所以讓東家說了個你勉強能接受的價格。現知我來,因而刻意漲價。”
脖頸下,江雪寒解了衣扣而露出的皮膚在銅鏡中顯出微黃的光暈,深色裙裝一件件試,轉頭又被丢下。
秦策見她這般好興緻,以為下午要逛集市,便把丢下的裙裝挨件打理好,放在衣櫃時,江雪寒又道:
“剛剛,你可看見魏府的馬車了?”
宅子和魏府雖不連同,中間也僅隔着一條小道。秦策手中動作一頓,“那又如何?”
銅鏡前,江雪寒終于選定一件灰色長衫。她解開衣扣換上,慢慢悠悠道:
“若我買不起這間宅子,隻能和以前一樣暫住魏府,我又身穿朝服,馬車停在門口,好方便我換上常服。”
如今她身份不同,是淩雲志親封的掌簿,公事暫且不論,若和魏銘私交過密,名聲上實在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