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名衙役躬身道:
“大人念您腿傷未愈,衙内都是粗人,沒有軟墊,這塊蒲草團您今日且将就着。”
魏銘?
江雪寒看向堂上,他目光平鋪直述落在正門,眼底沒有什麼情緒,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多謝大人體恤。”接過蒲團,江雪寒放在身前,并不落座,輕輕道了聲謝。
不久,門外跌跌撞撞爬進來個人。
那人是個年輕男子,身穿大紅喜服,年歲不過二十,眼眶像被煙熏過似的的發紅。雖看起來狼狽,可不論身形或樣貌,都是十足的英俊男子。
甚至,江雪寒似乎在哪見過他。
男子被攙扶進來,脖頸間的紅痕依稀可見,還未開口便撲通一聲跪坐在地,凄凄然拭淚,帶着哭腔大喊:
“相府嫡子秋以信,今日要狀告宮廷畫師裘姿園!”
秋以信?!
江雪寒愣了愣,筆尖懸停,一滴墨汁将要落到紙面時才連忙反應過來。
秋以容說過,胞弟不過中人之姿,京城更有傳言他并非宰相嫡子。然而,面前跪坐哭泣的男子容貌俊逸,與一面之緣的秋成光足有八分相似。
還有,裘姿園又是誰?秋以信為何會與畫師扯上關系?
自己昨晚的計劃裡,又何曾出現什麼畫師?
江雪寒雖然疑惑,此時也隻得匆匆記下秋以信的言行,堂上魏銘輕輕拂袖,朗聲道:
“裘姿園何在?”
衙役道:“回大人,早在外候着了。”
魏銘:“帶上來。”
名叫裘姿園的畫師身材精壯,麥色肌膚,雖穿着長衫,可深邃的面容和異色瞳孔一看便知非中原人士。
莫名其妙被衙役帶到堂前,裘姿園縱然疑惑,也是躬身行禮:
“宮廷畫師裘姿園,參見大人。”
裘姿園。
江雪寒想起來了,今早街巷邊人群轟攘的畫作,不正出自于他手?
裘姿園正跪堂下并未起身,他眉眼低垂,一闆一眼道:
“大人,秋丞相前幾日派人請我繪制辰時請安圖,今早府内管事的和喜娘帶我進新人洞房,再三強調要把屋内陳設事無巨細地畫下來。”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卷和一袋荷包放在身前,又道:
“進卧房前管事的曾給我一袋金子,還說畫作完成後在醉花樓天字間撒下去,另賞黃金萬兩,我願與管家喜娘當堂對峙。”
“你放屁!”
聞言,秋以信目眦欲裂,此時也顧不得在堂前,拖着孱弱的上身直往裘姿園身上撲去,“長姐出嫁,你要畫也是畫長姐,與我何關?我看你壓根就是……”
他又捶又打,整個人發瘋般朝着裘姿園嘶吼,可裘姿園身強力壯,見制止無用,索性扯着胳膊往身旁一扔,砰的一聲,秋以信暴怒的表情轉為不可置信,身軀亦如如斷了線的風筝摔落在地面。
“國王把我獻給武朝陛下,早早便教我中原話。秋丞相隻叫我畫作,其餘一概不提,我怎麼知道是姐姐還是弟弟?我收錢辦事,如今畫也畫了,灑了灑了,剩下那萬兩金子還沒見着,你倒是惡人先告狀!”
裘姿園雖是外使,中原話說得極好,長篇大論有理有據,讓人找不出錯處。
秋以信摔倒在衙役的腿前,撐着胳膊起身,他張了張嘴,又扯到青紫的嘴角,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此時,堂下忽然傳來一陣女聲。
“等一下,你說秋相要畫什麼?”
畫卷呈上去時,江雪寒也瞄了個大概,活脫脫的一幅春/宮/圖,但遠比春/宮/圖更細緻,内容也更豐富。
不難想象,如果秋以容沒有出逃,畫卷中飽受羞辱的人将會是她,屆時整個盛京傳閱,她又如何自處?
“當然是畫請安圖!”
江雪寒的問題在大堂上十分突兀,秋以信原以為她會幫自己說話,卻沒想問的是那張令自己蒙羞,乃至變成京城笑柄的畫卷。
裘姿園身強力壯他打不過也就算了,可江雪寒區區一個女人,他還打不過嗎?
江雪寒還想細問,一張猙獰的臉猛然朝自己撲過來,她輕聲歎氣,仿佛眼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手上的動作卻不含糊,比前來阻止的衙役還快上幾分。
她抽出腿邊的蒲草團,揚臂一扔,視線便再次清明。
啪——!
驚堂木敲響,聲音震得人心發顫,鬧哄哄的前廳驟然安靜。
“裘姿園,我朝未有對外使刑事的先例,因而暫押刑部大牢,專人看管,非召不得用……”
“魏銘!”
秋以信一聲怒喝,拼命甩開衙役的桎梏。
他身份特殊,衙役們不敢動粗,魏銘朝二人輕輕點頭後,這才放開胳膊。
重回自由的秋以信緩緩站直身子,唇瓣顫抖手指魏銘破口大罵:
“老子、老子是當朝宰相嫡子!現在這圖傳得遍京都是,是個人都知道老子光屁/股的樣子,與殺人何異啊?”
秋以信的春/宮/圖在民間已被炒到十兩銀子一張,畫像幾乎人人可見,不是殺幾個人便能解決的。以後,不管去哪,身上穿了多少層衣服,百姓永遠都會想起他在春/宮/圖上□□的樣子。
這等奇恥大辱,哪怕把裘姿園千刀萬剮都不能解其憤恨!
而魏銘,竟用“外使”的幌子輕輕帶過?
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