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骥:“少郎主,大将軍起兵梁州,有兩個不得不為的理由。”
“是什麼不得不為的理由?”
“其一,少郎主你被困被灤使館,危在旦夕,必須用強力逼迫北灤朝廷放人。”
趙執的胸腔猛地一跳,右手不自覺地捏向腰間的劍,内心頓時五味雜陳。
“二呢?”
“其二,覃骕率兵侵我梁州,梁州駐軍棄城而逃,朝廷毫不作為,眼看山河半壁,萬民遭殃,大晛男兒焉能袖手?”停了一會兒,元骥又補充道:“這不是大将軍說的,是元骥自己說的。”
“我知道了。”趙執艱難地說。
“我該知道北灤如今恃強淩弱,不可能會因為咱們陛下一封交涉的國書,就放出使團。叔父擁兵反叛,竟是為了我,他這個唯一的子侄”
“他既如此愛護後輩,可這麼多年,他怎麼沒有自己的孩子呢?自己生的親骨肉,不是比撫養兄長的骨血更好嗎?
趙執似是質詢,又像是自語。
元骥答道:“大将軍一直視您如同己出。”
趙執沒有答話。
“少郎主,如今……您準備到哪裡去?”
趙執望向風雪茫茫的長亭外,靳氏兄弟和那十幾個輕騎站在那裡等待,視線中就隻有這一處長亭。
“屬下建議我們就此北上,進入北灤境内躲過風波,然後繞道吐谷渾南下,遠走南海,将軍府在南海有數艘商船,可……”
“元骥,我要回建康城。”
元骥吃驚地看着趙執,“少郎主,這,這是為何?”
“母親還在建康城,我不可能遠走,抛下母親不管。”
“少郎主……”
這也是不得不為的理由。元骥從小長在将軍府,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勸趙執不回去,雖然,大将軍已經孤身前往了。
“還有就是,我想去建康城中尋找答案。有人保我,有人害我,皆因為我是大将軍之侄嗎?如果我隻是趙執呢。”
“少郎主,您剛從北灤四方館中放出,如今身體尚未調理好,此時回去,能不能見到夫人,情勢難料,卻無異于又闖虎穴。”
“即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回去。元骥,我雖虛長到如今一事無成,但也明白,一個小小的建康城都不能立足,普天之下又能立于何處?”
元骥看着趙執,他自小跟趙執一塊長大,知道他為了練武吃了多少苦。去年太廟失火他被連累關押三月,如今又在北灤幽囚半年。這副自小習武的身體變得瘦削,透出銳利的骨形。
這樣的趙執是不會聽從安排遠遁他方的……
趙執讓那些輕騎卸下戎裝和馬匹,扮作尋常商人散入邊陲小鎮歇宿。
夜晚邊陲的夜色異常深沉。趙執想到未來回建康城即将面臨不可預知的變故,便把元骥叫到自己的房間。
“元骥,叔父令你前來找我傳達他的話。如今你已經完成任務,你就此領着這些将士離開大晛吧。”
趙執的話竟有決絕之意,元骥眼眶一熱,“少郎主,我從十歲來到将軍府,早已以将軍府為家。大将軍曾讓我南下北上,将你和夫人的事托付給我,就憑這份信任,元骥不可能離開,元骥誓死跟随您!”
趙執默默地注釋着他,将他扶起。
“好,那十七輕騎也是一樣,可在明早自行離去。願意跟我去建康城的,此去不管遇到任何風波,都共同面對。”
元骥忍住眼中的熱流,辭了趙執回房去安置那一隊輕騎。
趙釴縱橫多年,識人用人的眼光無人可敵。第二日清早,客棧之前,全部扮做行商的将士沒有一個離開。
趙執讓衆人在鎮上換了馬匹,從司州地界冒着風雪向南疾馳而去。
建康城,大理寺官署。
偏門處走出一個披着大氅的高大身影,正是大晛建康都尉謝赓,後面跟着一位送他的司官。司官向謝赓揮手,謝赓上馬離開。
他親自來大理寺移交一個在城門口犯事的罪人,遇到一位平日交情不錯的司官。本想私下打聽一下慕容氏是否關押在大理寺,陛下對這件事給了什麼指示。如果慕容氏真的關押在這裡,那他肯定要想辦法照顧。
但是大理寺和刑部、禦史台一樣,所有人員都對慕容氏這件事保持着統一緘默,謝赓甚至都沒有打聽到慕容氏現在身在哪裡,卻更不能問到陛下和太子跟前去。
謝赓心急,卻局限于自己的身份,想不出任何辦法。
他一路騎馬回謝府,一路思緒複雜,想着要不要寫一封秘信送走。
不自覺間,他走到書房所在的院落。
院内很安靜,沒有一個下人,隻有一隻不知名的鳥雀在門口的桂樹上跳躍。
謝赓推開半阖的書房,卻看到李秾正在裡面,她面前攤開一捆厚重的竹簡,正在案前讀得認真。院外的鳥鳴和他推門的聲音都沒攪擾到她靜坐的姿态。
“我聽謝伯說,你這半年都愛到書房讀書,每日讀幾個時辰,原來是真的。”
李秾擡起頭來,臉上還有一點看竹簡時迷惘的神色。“将軍,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謝赓随口應付道:“我今日休沐無事,來院内走走。”
“哦,”李秾點點頭,繼續看那書簡,竟忘了站起來行禮,一時突然又想起來,連忙站起來行個禮,問道:“将軍可有什麼事務交給我去辦?”
謝赓這才打量李秾,她穿着并不合身的臃腫棉袍,在謝府下人穿的棉袍内,還穿上了秋天的那件,裹得厚厚的像個棉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