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雖然早就出現,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都沒有敢去嘗試食用它。秦不但第一個吃了,還發明了清蒸法來烹制螃蟹。漢律對秦律的修改,就是在上鍋蒸的基礎上加了蔥姜,把不适用于漢的部分像去腥味一樣地去了。随着時代的發展,千年過去,到唐宋制律時,它們開始用蟹八件,把吃螃蟹的姿勢也一并規範了不說,還額外增添了蟹釀橙、糟蟹等吃法。
但後世花樣再怎麼多,提到螃蟹,大家還是繞不開“清蒸”。
思及此,朱棣也禁不住發出一聲感慨:“難怪後世人對秦始皇的評價與前人出入如此之大。秦法縱然嚴,卻能與現實狀況結合……從那位偉人對孔子與秦始皇的評價來看,後世人與秦朝統治者,在追求實用這方面,可以說達成了高度一緻。”秦律不是秦始皇開創的,它是曆經多朝,經過幾代人根據秦國狀況進行修改,才形成了最終的版本。但顯然,秦始皇作為帶領秦國實現一統的天下共主,他在秦律的修訂實施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秦始皇時期,六國餘孽雖多,但除了幾次刺殺,他們幾乎就沒有什麼明面上的大舉動了,各路妖魔鬼怪是在他死後才出現的。再就是一個平衡的問題。都說秦的制度和法律存在許多弊病,但就秦始皇在的時候,這些弊病并沒有顯露出來。如果說六國之人是迫于秦始皇的威懾力,那弊病呢?它又不是人,怎麼知道怕不怕?這背後,大概率少不了秦始皇的控場。
朱棣猜測,這也是嬴棠沒有于這方面仔細叙說的原因。
先前嬴棠雖對夏桀多有不耐煩,但還是算比較認真地給他分析了夏末的各種弊端,于商也是如此(雖然不排除他是不希望夏桀和子受去找成湯和武王的麻煩。)
但到了秦這裡,他卻隻講了秦始皇個人,沒有進行系統的分析。不正是因為他對秦始皇的能力比較了解,知道很多問題不需要人說,秦始皇心裡也門兒清嗎?
嬴政在治理這個全新性質的王朝時,也在不斷調整自己的思路,着手解決各種潛藏的問題,以至于不管什麼“禍患”,到他手上都翻不出浪花來。
但上天并沒有他的功績而對他多有眷顧,給他的時間太短太短。上位的又是胡亥那個缺德貨,這才使得秦二世而亡。
一個王朝不管開局多麼厲害,能否長壽,也是要看二代的。
漢高祖,挺厲害的吧?但若沒有呂後,隻一個劉盈,漢朝恐怕也未必能有這幾百年國祚。劉如意那家夥就更不用提了,劉盈有個腦子聰明的媽但劉如意有什麼?
周朝,姬發也是個不長命的典型,比嬴政更要命的是,他沒有已經長成的兒子,他死的時候姬誦還是個未能執政的小兒。幸而有周公輔政,才實現了和平過渡。
“亂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藥,沒什麼不對,統一前他們要整合力量強國,就勢必要讓所有人都乖乖聽話,統一後反賊勢力仍散落在各方,更不能松懈,就是要把重法嚴罰實行下去,讓所有人都不敢跟着那群家夥鬧,”朱元璋是另一番看法,“就是這後世人,我觀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為什麼突然對秦始皇改觀了?因為秦始皇被罵得太多了。聽聽這是什麼話,合着這群後世人是别人往東他們非往西?”
“不是說後世有那什麼,畝産千斤的糧食?肯定是後世人吃太飽了,才有力氣搞叛逆……”朱樉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一個大巴掌扇得旋轉不停歇,還是朱棣順手薅了一把,才讓他停了下來,不至于跟個陀螺似的轉出去。
“說你是禽、獸你還不承認!”朱元璋怒聲大罵,“照你這樣說,下頭人就合該餓肚子?你老子就是餓肚子餓過來的,如果不是命大,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來來來,傳朕的令,三天不許給秦王任何吃食,隻許給水,咱倒要看看,餓個三天三夜,你是不是會學乖!”
“爹!”朱樉大驚失色,“您這不是要兒子的命嗎?”
朱元璋冷笑:“放心,餓肚子這事兒你老子有經驗得很,幾天能餓死人咱心裡有數。這三天,餓了喝水饞了扇嘴,也過得快!”
朱樉看向朱标。
可這次,素來疼愛弟妹們的朱标也别過了頭,顯然不打算管。
朱樉又看向朱棡和朱棣。
兩人擡頭看天。
朱樉:“……”天要亡我!
嬴棠一直在注意諸天萬朝的動靜,這些讨論他聽了一耳朵,覺得這次投放的總體效果不錯。
其實他自己為人時也不曾深入鑽研過秦律的意義,還是後來看了後世的律典,發現其中有許多和秦律相似的地方,才意識到他們秦律的影響居然如此深遠。
震驚,我以前單知道它很厲害,卻很少去想它到底厲害在哪裡!
當然了,要說秦律哪哪都好,那肯定不是的,它仍存在着許多不足,比如,刑罰整體偏重,各篇順序不固定,地方性較強等④。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它的産生年代就放在那裡,如果真的搞出個完完全全适用于所有朝代的法典,那才是真見了鬼了。
于是嬴棠滿意地做了總結:
【看到大家分析得如此透徹,都不消别人多說,我心甚慰。總的來說,秦律作為一個尚處在立法探索階段的法律,縱有許多讓人不甚滿意的地方,但不可否認,它具有極強的科學性和先進性,後世律法沒有一個是可以逃脫掉它的影響的。
且秦律已經是秦統治者們在那個戰火紛飛、災害頻繁的時代,所能選擇的,最優解了。哪怕是用三千年後的眼光看,秦律,也仍站在律法形式和實質合理性的巅峰。】⑤
【不管是秦政還是秦法,都能體現出秦始皇其人,不但有着強硬的手腕,更有着卓絕長遠的眼光。】
他自己說着說着先激動起來,聲音也越來越高——
果然,三千年過去,始皇的形象還是熠熠發光呢。
【因此,在後世,不隻是偉人,其他先人也經常奉勸後人需要以公正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人,不要“被前人偏執的記載所左右”⑥。】
司馬遷、劉向、班固以及各朝各代寫過秦始皇的人:“不是,點我呢?”什麼叫偏執的記載?這不是一家之言嗎?後人非得信一個說法,和無辜的我們有什麼關系?
嬴棠攤攤手:“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我隻是引用了一下而已。我也是一家之言,大家信不信全看自己,我又沒有把刀架在諸位脖子上讓大家和我一起崇拜秦始皇,隻是想為他正個名,不要背那些本不屬于他的黑鍋而已。”
他這話……
還真他娘的沒法兒反駁!
人家當孫子的崇拜爺爺不是很正常?又沒逼你們和他一樣崇拜。
何況從始至終嬴棠都沒說多少個人觀點,真就:我把東西放在這裡你們自己看,怎麼想随你們,能讓你們改變一下此前的刻闆印象當然好,改不了我也不能把你們怎麼辦。
嬴政本人……
他在聽到嬴棠這樣直截了當的表示崇拜自己的時候,心裡突然就生出了一種很奇異的情緒。
說不上來。
但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希望周圍人看過來。
“沒想到扶蘇公子整天和陛下對着幹,皇孫卻如此孺慕陛下。”内史騰慨然道。
扶蘇:“……”我就是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最多提幾句谏言而已。這也不代表我就不孺慕我父皇啊!
他正這樣想着,目光不經意間對上了嬴政似笑非笑的眼神。
扶蘇:“???”他又去看周圍人。
蒙恬蒙毅王绾等人的表情也很古怪。
“哇——大兄,原來,原來你的心思藏得這麼深的嗎?”公子高撓撓頭。
扶蘇啊了一聲,瞳孔地震。
我的親母我的父,我的大父我的曾祖——
怎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不是,他什麼時候這麼不謹慎了?
扶蘇目光遊移,最終定格在天幕上的嬴棠身上。
嬴棠察覺到他正看自己,條件反射地咧開嘴,朝他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來。
我悟了。
一定是你小子帶的!
扶蘇郁悶了:“父皇,其實……”
嬴政撇過頭去。
父皇,我看到你笑了啊喂!
今天的扶蘇内心也無比崩潰。
他拒絕承認那崩潰來源于不好意思。
“最後的最後,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就幸福度調查,做一個簡單的采訪。”嬴棠說着,将各朝各代百姓們的幸福度調查按着分數高低貼了出來。
秦初的幸福度,意外地不算低,反正比前朝高了不少,與後世的皇朝相比也不差什麼,當然了,這個後世皇朝肯定不是最爛的那幾個,而是幾個相對太平的時期。如果是之前,那大家肯定會對這個結果産生質疑,但現在他們已經看過秦律了,對嬴政和他治下的秦王朝有了一個新的認知,故這個分數,也總算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秦末就是斷崖式下跌了。
看得嬴政拳頭又硬了——怎麼辦,還是好想把那幾個人拖出來揍一頓。
隻是趙高已死,胡亥尚在被折磨中。唯一剩下的隻有……
李斯感覺後脊背一涼。他緊了緊衣裳,裝作完全沒察覺到嬴政死亡視線的樣子。
“既然前面講了大秦,那咱們就先采訪一下大秦的諸位。”
秦位面的人趕緊理了理衣襟,擺出端正的姿态來。
很快,嬴棠所在的背景變了。
隻是不像秦王宮,也不太像其他官員的府邸。
衆人方疑惑着,嬴棠便把擴音器給了那人,客氣道:“您幸福嗎?”
那人沉默了片刻:“……我姓姜。”
嬴棠瞪大眼:“啊?”
那人深吸一口氣:“你跑齊國來了。”還不是秦王政那個位面的齊國!
“您是?”
“齊侯小白。”
“啊!是您!真是失敬!”嬴棠連連作揖,又轉向其他位面的人,“這位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齊侯小白了……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話想對他說呢?”
小白聞言也起了興趣:“有嗎?”
周圍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嬴棠有些失望:“沒有?齊桓公也是大名人了吧?這麼好的機會,不說說嗎?”
“沒事,就是……”李世民起了個頭,卻發現沒能說得下去。
“趁現在多吃點好的。”嬴政道。
小白:“?????”他望向嬴棠,“他們什麼意思啊?”
嬴棠隻能尴尬地笑。
“回頭呢,和趙武靈王多交流交流。”劉徹語重心長地建議。
趙雍:“!!!!!”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嬴棠趁着小白愣神的功夫,趕緊跑了。
此地不宜久留!
這回落對地方了。
他第一個采訪的,是個官員。他手上正拿着一卷竹簡,見嬴棠冒了出來,他也沒有任何被吓一跳的迹象,隻是朝他拱手作禮:“您安。”
“您也安,”嬴棠禮貌道,“這是打算作什麼?”
“打算交給郵人,有些事情需要和上頭彙報。”
“哦?這信幾日能到?”
“按着律法,郵人明早出發,明晚就該到了。”官員回道。
嬴棠油然生出幾分懷念和驕傲來:“我以前也寄過信呢……咱們大秦雖然交通沒後世那樣發達,但對信件處理的效率是很可以的。”
“是這樣,郵人們很會辦事,上頭給他們的待遇也不錯,還能減稅呢……您一般會寄給誰?”
嬴棠笑而不語。
官員本也隻是客氣地問問,沒有一定要得到答案,很快便向嬴棠告辭了。
寄給誰?那必然是寄給他那常年奔波很少着家的老爹了。
他還記得他曉事以來,扶蘇第一次出遠門。因着依戀父親,他抱着扶蘇大腿死活不放他走,扶蘇無法,便問他:你想不想知道咱們大秦的郵人有多厲害?他點點頭。扶蘇便叫他有事了可以給自己寫信。他這次去的地方離鹹陽不遠,寄個信快得很,按着他們郵差的效率,兩日便可到了。建議嬴棠寄出信後便扒着指頭數一數,看看這個時間估算準不準。隻是不能寄得太頻繁,郵人們每天都有很多重要的文書要送,不能占用資源。
嬴棠還真被忽悠松手了。
事實證明,扶蘇估得很準。嬴棠把信送出去,收到他回信,一來一回,也就過去了四五天的時間。
他死的時候,房間的桌案上還擺着一封給扶蘇的信。這是他早就寫好想寄出去的。隻是想起小時候扶蘇對他的叮囑,覺得自己既然還有一籮筐的話要說,那不如就晚點寄信,把話囤了最後一次性發出去。
有些信,三千年了都沒能交到想念的人手上。可見做事宜早不宜遲,錯過了就是永遠。
瞧着那名官員走遠了,嬴棠才把自己送到下一個位面。
這次,就是秦王政位面了。
他采訪了一個士卒。
見對方正費力地用袖子擦拭着臉上的血漬和塵土,他便伸手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遞過去。那人朝他道了謝,一邊擦,一邊道:“您想問我什麼?”
嬴棠想了想:“您最近有給家裡寫信嗎?”
提起親人,士卒布着刀痕的臉上,漾出了一個燦爛的笑:“還沒有……您這采訪我家裡人想必能看見的吧?”
嬴棠點點頭:“這是自然的……您可以把想說的話現在通過天幕說給他們聽,如果不想被其他人聽見的話,您待會兒也可以用光屏發消息,我會教您。”
“那太好了,省了送信的功夫了,”士卒拊掌,“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天漸冷了,想叫我妻為阿女做身新衣服,不用圖省錢,我前些日子在戰場上得了三個人頭。雖然相應的爵位和銀錢還沒下來,但也快了。有了這條件,得給阿女好好打扮一番,男孩兒粗糙着養養也就罷了,女兒家卻是得精細些……您覺得呢?”
嬴棠笑着應和:“是這樣,”他看了眼自己的光屏,見又有質疑跳出,便狀似無意地問,“不過這是不是太早了些?畢竟東西還沒下來……”
士卒擺擺手:“這有什麼早不早的?反正肯定會給就是了,不差這麼一會兒半會兒……我們大王是最講信用的!隻要說了肯定就會做到。”
那句“我們大王最講信用”,讓不少人膝蓋中了一箭。
嬴棠看着一群人吃癟的樣子,不免哼了一聲。
士卒卻以為他是在哼自己:“您不信我的話嗎?”
嬴棠趕緊搖頭:“不,我是在笑别人……是他們不信你的話。”
士卒不高興起來:“他們自己不講信用,也覺得别人的大王不講信用嗎?”
很好,又是一箭。
嬴棠強行把笑聲咽下去:“是吧,自己黑,所以看别人也黑,咱不用理。”
士卒道:“這年月,哪裡都要打,哪兒哪兒都不安生。咱們大秦的士卒,相比較其他國家而言,待遇已經不錯了……至少你立了功,獎勵是會實實在在發到你身上的。也不用擔心上頭會昧下。将來就算戰死沙場,也不必擔心家中親眷的處境。”
他這話精準地刺中了其他六國士卒的心。
是啊,秦國的士卒,總比他們有盼頭……
其實這種軍功封賞制度,其他國家也不是沒有推行過。但最後的效果大家懂的都懂。再就是其他國家的賞賜程度也有限,像齊國,他們的技擊之士拼死戰鬥,所得賞金也不過八兩。而魏國,他們的待遇倒是不錯,而且哪怕是身體不行了打不了仗了,也不會取消原來的優待。不過這又導緻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國庫支撐不起這種花銷。⑦
隻有秦國貫徹得最徹底,獎賞全面豐厚的同時,能很好地鼓舞士卒的戰意。
這問題,六國君主也不是沒在意過。就是吧,國家内情不一樣。秦國的權柄被君主牢牢地掌握在手裡,所以政令一經下發,沒什麼人敢陽奉陰違。
但他們這裡就不一樣了。
他們這裡的大貴族就是附骨之蛆,根基深厚又難纏,國家大部分資源都在他們手裡,他們不可能願意讓出手裡的資源去獎賞士卒,君王拿他們實在沒什麼辦法,隻好開擺。
所以,哪怕知道了秦滅六國的結局,他們也做不出什麼改變。
那為什麼大貴族明知結果還不肯改變呢?
後世有人問過相似的問題——
為什麼大家不能都交白卷,這樣大家都有大學上了。
因為沒人賭得起。
你怎麼保證你交了白卷人家也會信守承諾交白卷?你敢說自己肯定會考零分,但你怎麼确信人家沒有想考一分碾壓所有人的?
放在六國貴族身上也一樣。
你這會兒放權了,把自己家的利益交出去了,怎麼保證其他貴族和你一樣?如果他們不交就你交了,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還不如就保持現狀。
能混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