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都磅礴繁華，格局方正，高門大戶圍繞皇城，商戶樂坊各有區域。

喬淵追随齊長甯，在齊都僻遠處賃了一處單門獨戶的小小院落，作為雪霁栖身之所，并在臨行前将所有錢财留給雪霁。

小院中植有一株老梨樹，花期已過果期未至，虬枝伸展開滿是蓬蓬的綠，給其下石桌鋪滿明明暗暗的光影斑斓。

石桌上擺着湃過的新鮮肺果，雪霁穿着一襲白色輕薄夏裳，外披淺淺的绯紅罩衫，猶如一朵初綻嬌豔的花，坐在老梨樹下的光影中讀喬淵寄來的信。

她讀得很慢，生怕錯過一個字。

信中溢滿對齊長甯的欽佩之情，寫到虎兕軍之主治軍有方，賞罰分明，喬淵雖有“西戎第一勇士”稱号，又曾與軍主有過一段交情，也并未得到任何特殊對待，需要一點點累計軍功，才能獲得進入虎兕軍的資格。喬大哥對此贊不絕口，又稱軍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論出身族群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手下人才濟濟，無論漢戎還是其他異族，無不死心塌地效忠于軍主。

喬大哥信中還寫，他聽過許多齊長甯的傳奇事迹，可直到跟在軍主身邊，才真正見識了什麼叫人中龍鳳無所不能。

雪霁讀到此處一頓，将信放在石桌上。

她想象得到喬淵提筆寫信時目光閃閃的樣子，以往提到當世豪傑，喬大哥總是像旁觀者一樣冷靜，隻有提起南大将軍時帶有難言的悲傷，雪霁還從未見過喬淵如此單純的欽佩、甚至可以歸為崇拜地談起一個人。

纖細雪白的手指在信上輕輕拂過，雪霁又一次想，人中龍鳳無所不能的虎兕軍之主，手下盡是死心塌地的各族人才，為何要委托耆善神師捉拿阿父阿母？

神師說阿父阿母另有身份，還說齊長甯是幕後主使……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有知道阿父阿母真實身份的人，假借虎兕軍之主的名号委托神師？

能假借虎兕軍之主的名義，必是熟悉他的人，還能出五千金，最大可能是來自北齊的貴人。

自喬淵走後，雪霁走街串巷售賣刺繡，除了城北的皇宮，以及靠近皇宮、貴人宅邸雲集的城東北靠近不得外，已摸索出一副詳盡的齊都地圖。她兜售的繡品精美，人又柔和，隻要買家與她聊得投合，她便不好意思将繡品賣個高價。

名聲傳開，各處買家更樂意向這位好說話的外鄉姑娘展示齊都人的高見：“其他地方的人總喜歡談論虎兕軍之主如何如何，我們齊都人卻更樂意談論士族高門——若無各大士族的支持，齊氏皇位都坐不穩。”

士族高門在蕭氏皇朝前便傳承已久，齊氏父子反蕭多得魏氏高門助力。齊桓登基時南懷風氣勢大盛欲收複故土，耆善又因歌瑪之故冷淡聯盟，八方風雨之際還是魏氏說服士族高門相助，齊桓才穩住局面，代價便是北齊士族勢力大漲，不但插

手朝政還能豢養私兵，可與皇帝一較高低。

“三殿下吃虧就吃虧在朝中無人，母族也無人，封地雖廣闊卻是占的蠻族土地，無限荒涼不成氣候，哪裡比得過家大業大根基深厚的各地高門。”齊都的買家道，“就連三殿下在齊都的府邸，都是魏昭君從魏氏帶來的陪嫁。”

“論高門還得看魏氏。魏氏先家主魏徽目光獨到，先做從龍首功之臣，又為士族掙來如今局面，一生精明虧隻虧在女兒魏昭君身上。”齊都人說起這件往事，都是搖頭。“大家都說，魏徽是被一意孤行非三殿下不嫁的女兒氣死的，人走茶涼，連家主之位都便宜了旁系的魏無相。”

“魏徽吃不住魏昭君尋死覓活，魏無相卻能越過更近的庶支獻出孿生妹妹，又有手段又比魏徽心狠，難怪他能繼任家主。有這樣的哥哥，魏無垢自然也是個厲害的，頂替魏昭君入宮不過半年，就壓過了央珍大居次。”

齊都人極樂意談論寵冠後宮的魏夫人，以及她在朝為相的孿生兄長：“十一殿下聰明健康長相也好，又有如此強大的母族支撐，皇帝将他看得極重。出使西戎的祭天大典是十一殿下首次正式露面，小小年紀有模有樣已然超過六殿下，假以時日或能超過三殿下也未可知。”

雪霁驚訝地發現，齊都人并不在乎名震天下的殺神，他們口中的三殿下，和喬大哥信中的虎兕軍之主，似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神師說齊長甯是幕後指使，雪霁沒有告訴喬淵，她隻籠統道：“神師說幕後指使來自北齊，阿父阿母現在暫無危險。喬大哥，你放心跟随軍主，我留在齊都慢慢打探，若有眉目便等你回來再行籌謀。”

“我跟在軍主身邊，會留心各路消息，尋找伯父伯母的線索。”見雪霁安排得如此妥當，喬淵心中感慨，自白莽山至西戎短短時間内，小小少女成長迅速，已變得更加明達谙練：“跟随軍主曆練要學的東西太多，時間寶貴，不能常常休假回來。但我會常常給你寫信，托人帶回軍饷，你不要舍不得花錢。”

交過房租，錢袋縮水得厲害，雪霁自喬淵手中接過錢袋的一瞬間就立下決心：一定要省吃儉用把銀子省下來探查父母下落，絕不亂花一枚銅錢。

她答應喬淵：“好的，喬大哥。”心中卻想：一铢也是買，一豆也是買；怎麼花都是花，可以拿錢去買絲線，再用絲線做刺繡換更多的錢……喬大哥又沒說不許這樣做。

于是她在喬淵走後，便開始靠兜售刺繡一邊掙錢一邊探聽各種消息。

整理過思緒，雪霁重新讀起喬淵的信。

後面的信不再談論虎兕軍之主，隻道：“軍饷随信寄到，萬望莫省儉。肉蛋禽魚、稻餅清茗每日不可少，調理休養勿勞累……”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一陣夏風吹過，滿樹梨葉嘩嘩作響，樹下斑斓的光影蕩漾，潔白與绯紅的衣擺層疊翻飛，嬌豔勝過夏花的少女菱唇間不知不覺綻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