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取出錢袋,将售賣刺繡得來的錢和喬淵寄來的軍饷一起倒在石桌上,盤算着要擠出錢來給喬大哥縫制一套禦寒衣物。雪霁想起自己以前穿的白貂裘,輕薄柔軟又耐用,在冬季大雪封山時暖和又擋風,正合用。
也不知齊都的貂裘要多少銀子?
雪霁将所有銀錢裝進錢袋收入袖中,戴上垂了一圈麻紗作為面紗的竹笠,換下居家木屐,穿上特制的高低底圓頭翹履,帶着最新繡品走出小院。
齊都夏日燥熱,陽光強烈。
雪霁受過重傷,身體未曾完全恢複,一路行來滴汗不生,倒不覺得特别難受。路上行人甚少,有不少閑漢乞丐躲在樹下、牆角的陰蔽處袒胸納涼。
雪霁先去毛皮鋪子看貨,買得起的看不上,看得上的買不起,隻得暗自歎息出了店鋪。
街道上人更少了,店鋪牆角處幾個乞丐在雪霁進去時便在納涼,待她出來又新增一個老乞丐。
老乞丐衣衫雖破爛倒還幹淨,齊齊整整穿在身上,亂蓬蓬的花白胡子遮住面孔隻露出一雙渾濁老眼,他不像其他乞丐一樣袒着胸半躺半坐,隻蹲在牆角發呆。
有人經過牆角,向老乞丐身前扔了兩個銅錢,老乞丐慢吞吞撿起,那人走後其他乞丐蜂擁而上,對着老乞丐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外來的懂不懂規矩,這錢是給我們的!”幾人從老乞丐手中搶走那兩個銅錢。
老乞丐撣去身上灰塵整了整衣服,蹒跚起身,躲到了陽光直曬的街上。幾個青壯乞丐不依不饒道:“那裡也是我們的地盤,那裡的錢也得給我們。”“以後你的錢都得交給上來,捧得我們高興,才賞你一口飯吃。”“沒我們照應,你這老家夥活不過冬天,這錢是我們應得的。”
雪霁将一切看在眼中,走到這幾個乞丐面前對他們道:“我有幾樣重活要做,一人五個銅錢可否?”
衣着普通的纖細少女溫溫柔柔一口外地腔調,惹來齊都乞丐們的嘲笑:“哪裡來的小丫頭,開口閉口指使我們幹活。”“你找錯人了,我們是要飯的,不是傭工。”“喏喏,那邊有個老家夥,你要不嫌他手腳磨蹭去雇他好了。”
雪霁轉身走向老乞丐,身後不斷傳來幾個乞丐的嘲笑:“這裡是齊都,要飯有要飯的規矩,什麼阿貓阿狗都往齊都擠,不懂規矩……”
老乞丐在強烈的陽光中眯起眼,看着绯衣少女越走越近。
“老人家,跟我走,我請你喝一盞蜜水。”雪霁輕聲道:“莫出聲,莫給旁人知曉。”這裡是齊都,光天化日繁華處,雪霁不怕那幾個青壯乞丐恃強胡來,可若她離開後隻怕這老人還要被欺負,索性先帶他離開此處再說。
“你說什麼?”老乞丐手搭在耳旁,聲如雷鳴。“什麼蜜水?什麼不要說?”
所有人向兩人望來。
雪霁沒想到這老人竟然耳背得厲害,本想避人耳目反倒吸引來關注。她雙手圈在嘴邊,提高聲音喊道:“幫我擡蜜水桶,我用三個銅錢給你買餅吃,不要告訴别人!”
老乞丐點點頭,起身跟着雪霁走,蹲在牆角的幾個乞丐大聲嘲笑:“三個銅錢的餅好多啊,老家夥别撐死了。”“外來的小丫頭真精明,找個老家夥省了多少銅錢。”
雪霁聽若未聞,帶着老乞丐穿過幾條街道,徹底甩開那幾名青壯乞丐。
雪霁買了一盞蜜水遞給老乞丐:“老人家,喝了這盞蜜水,我帶您去領鸠杖。”
老乞丐接過蜜水一飲而盡,搖搖頭:“什麼鸠杖,沒聽說過,不知道在哪裡領。”
“有了鸠杖便不用再沿街乞讨。”雪霁道,“我知道在哪裡領。”北齊仿效蕭氏皇朝撫孤之制,由朝廷和各高門共同出資,為鳏寡孤獨、高年、貧困之民賜食物、添衣帛,隻要年長者持朝廷所賜、頂端以鸠鳥為飾的鸠杖,便能領到衣食。
雪霁早已将北齊各項規制默記于心,之前摸索齊都地圖時暗自留心,熟知各官寺所在。
“你告訴我,我自己去,不用你領。”老乞丐向雪霁伸手,“把三個銅錢給我,我自己買餅吃。”
雪霁一怔,反複勸說,奈何老乞丐就是不聽,最後隻得取出一串銅錢遞給他,囑道:“老人家,不要再上街乞讨,我看齊都的乞丐拉幫結派,恐怕容不下外來落單之人。”
千叮萬囑,雪霁指給老乞丐賜授鸠杖的官寺所在,轉身離去。
盯着她仿若常人的雙足,老乞丐眼中褪去渾濁,目光深沉——這就是迷惑了少将軍的禍水……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