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忠隐居多年,閉目塞聽。
自然不知金家因那圖樣而滿門被斬之事。
乍然聽到,又驚又懼。
屋内的氛圍瞬間變得沉重。
顧不言拿着帕子替金毋意拭淚。
他太理解她的感受,他此刻不也是悲憤交加麼。
金毋意緩了緩:“大人放心,貧妾無礙。”
他暗松一口氣:“無礙就好。
一旁的李敬忠沉默良久。
繼而低聲開口:“對不起,我不知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又說:“我隻聽金伯爺說過,那封信害死……十萬顧家軍,卻沒想到金家竟也……”
他嗫嚅着,沒再往下說。
江潮忍不住冷哼一聲:“多少人因你而死,如今你竟還有臉乞求苟活。”
李敬忠垂首,沉默不語。
江潮還想斥罵幾句,顧不言擡手阻止了他。
随後冷眼看向李敬忠,“你可還有知而未說之事?”
李敬忠仍是垂首,默然搖頭。
顧不言思量片刻,蓦地一頓,“不對。”
李敬忠這才擡眸:“什麼不對?”
“時間不對。”
李敬忠愣了愣,不知他此話何意。
顧不言朝他逼近一步:“你送信那一年乃是丙申年,也就是碧邏城之敗那一年,但金伯爺來姑蘇城找你卻是在庚午年,既是碧邏城之敗後的第四年。”
李敬忠點頭:“沒錯,金伯爺來找我,已是送信後第四年的事了。”
顧不言眉頭微蹙,心間疑惑。
莫非四年後,送信之事才被人知曉?
金明赫又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他轉眸看向金毋意。
看得金毋意一頭霧水。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麼?”
“碧邏城之敗那一年,正好是我出生,而你父親來姑蘇城找李敬忠那一年,也正好是你出生。”
“這不是巧合麼?”
顧不言沒應聲。
沉默片刻後看向李敬忠:“今日就到這兒吧,既然答應過你不傷害你及你的家人,本座便說到做到,倘若你遺漏了什麼情況想聯絡本座,可直接去城中的北鎮撫司分部。”
李敬忠胸口一松,忙應了聲“是”。
“還有,往後若碧邏城之戰翻案需請你進京作證,也望你勿要推辭。”
李敬忠頓了頓,仍厚着臉皮開口:“若……若顧大人能保我家人平安,我必按顧大人旨意行事。”
顧不言咬了咬牙,語帶嘲諷,“你也知道自己還有家人?”
因他的送信之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啊!
李敬忠垂首,一時無言。
顧不言不再理會他。
随即領着一衆人離開了李家。
回去的馬車裡。
顧不言與金毋意相對無言。
二人皆胸間酸澀,心緒難平。
直至馬車進城,金毋意才喃喃問:“大人,眼下咱們該怎麼辦?”
他答非所問:“記不記得上官祁定說過一句話。”
她問:“什麼話?”
“他說,他本該與我父親死在同一年。”
顧不言頓了頓,“他定與那封送出的信脫不了幹系!”
“可是上官祁已經死了。”
“所以咱們得回京,從許定坤身上入手,尋找事情的突破口。”
“可……許定坤也已經死了。”
“上官祁是因為自戕,但許定坤不一樣,他是因謀逆被斬,或許從他的案卷裡能找到珠絲馬迹。”
金毋意點了點頭,道了聲“辛苦大人了”。
他卻伸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随後打開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相扣。
雙手交握間,他什麼也未說,卻似乎什麼都說了。
接下來一日,顧不言與趙西望交代完公務,又去北鎮撫司分部部署諸多事宜,尤其交代要暗地裡盯緊孔家案的進展。
次日,一行人便準備動身回京。
夢時身上的毒已清除,但傷口仍會發痛。
金毋意便在馬車裡給他安置一張軟榻,讓他舒舒服服地躺着行路。
待停下歇腳時,她也不忘去車裡陪一陪他。
雖舟車勞頓,少年精神頭兒卻大好。
一來因為小姐對他關懷備至,二來因為事情有了實質性進展。
進展越快,他便能越快帶着小姐離開。
“說不定不出月餘,金家案就會有眉目了。”
“但願吧。”她其實心裡沒底。
少年卻滿目憧憬:“小姐想好沒,往後咱們是開胭脂鋪,還是書鋪?”
她眼下哪有心思想這些?
卻也不想掃了少年的興緻,唇角一彎:“那就開書鋪吧,反正我也喜歡書。”
少年點頭應“好”,也露出一抹燦爛的笑。
日光綿長,微風輕拂。
從窗口望出去,車外滿目蒼翠與祥和。
二人雖面帶笑容,卻也是各懷心事、各懷擔憂。
未來難測,隻願諸事無恙。
行路十餘日,一行人再次到達相思湖畔的斧頭幫據點。
歇腳一日後改水路繼續啟程。
魏達自然留在了斧頭幫。
臨别時他将一行人送至數十裡遠,面對顧不言更是幾番哽咽,“往後,但凡公子用得着卑職的地方,卑職必肝腦塗地效忠公子。”
“無須你肝腦塗地。”
顧不言正色道:“隻須你記住答應我的事,不可傷害無辜,再者,若有餘力,順便去尋一尋當年的幸存者。”
魏達跪地起誓:“我魏達若敢違背對公子的誓言,必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顧不言沒再理會他。
轉身登上了返回的船隻。
船帆揚起,順流而下,朝着京城的方向穩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