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仿佛在下雨。
那不是雨,淋淋漓漓皆是故人的鮮血。
刀鋒刺入魔物胸腹,留下一長串“啊、啊”的呻吟聲。楊悠雁不忍多聽,快刀斬亂麻般解決了這一衆魔物,拴住了馬,一路來到刀冢之前。
如她所料,魔物是奔着刀冢來的。
這裡石門大開,機關盡毀,數間藏刀室屋門大開,裡面淩亂無比。
藏有妖刀的石室并未被攻破。但餘下的藏刀室中,存放刀匣的木架被推倒,那些有名的、無名的、先輩的刀,都如廢品般胡亂扔着。刀匣皆大打開,有幾鼎昂貴的琉璃刀匣已經碎成了碎片,匣上名牌竟也被摳掉,丢了滿地。昔日如碑林般聳立的刀匣,此刻像是攔截水流後留下的廢銅爛鐵,毫無半點尊嚴可言。
楊悠雁深吸了幾口氣,俯下身準備将刀拾起,卻聽有步聲傳來,不知何時溜入了一隻魔物。
她将魔物斬殺,發覺魔物竟不止一隻。一路殺出刀冢去,卻聽山下尖叫聲不絕于耳,臨近的陳家寨子中竄出火光,黑雲般的魔物圍堵住了村子,似要将其中的村民盡數殺絕。
她的眼神顫了顫,顧不得再拾起刀冢的刀,疾馳下山,解開馬缰朝陳家寨子的方向奔去。
*
劍門村一帶存活的百姓都被轉移入陳家寨子中。
晁敏來晚了。當她奔向劍門村時,村中大半人已經被魔氣感染。守刀冢的嶽平世身負重傷,幾乎沒有了意識,若非晁敏将闖入刀冢的魔物殺絕,又加固了妖刀的藏刀室,隻怕早被魔物攻破。
她帶領未被魔氣沾染的人回陳家寨子,離開時,那些被魔氣沾染的人還算清醒。
“老大會回來嗎?”嶽小雲哭喪着臉,“我們的家沒了,她該怎麼找到我們嗚嗚嗚。”
晁敏最煩别人哭,被嶽小雲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拽住,竟也毫不客氣地将人一扯,塞入旁人手中,“帶他下去。”
她知道衆人已病入膏肓,但她不肯殺意識清醒的人,回陳家寨子安定整治沒有被感染的人,并負責四方的守衛。
隻是沒想到,她正想回到劍門村查探情況,就被魔物堵了水洩不通。
陳家寨子四周已經築起了木圍欄,人們隔着圍欄抛擲着碎石,但真正能斬殺魔物的,隻有晁敏和剛剛轉醒的嶽平世二人。
嶽平世見到晁敏時,以為自己已經上了黃泉。
待聽見嶽小雲帶着哭腔喊了句“爹”,他才知這不是做夢。
他定定地看着晁敏,目中湧起悲怆,“二師姐。”
僅剩的刀宗同門再度彙聚,隻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
晁敏丢給他一柄刀,“西面臨山易攻難守,我去守。東面雜兵多,你去。”
嶽平世沒有推拒,呼吸間平定了心神,“刀冢呢?”
晁敏默了片刻,“你放心,他們找不到。那柄刀不在劍門村。”
哪柄刀?
能夠引起這麼大動靜的,還能是哪柄刀?
嶽平世眸中燃起了火光,“難道是——那唐複呢?”
魔物的攻勢越發猛烈。短短一瞬中,晁敏卻晃了神,“他不在了。”
這一抹哀色隻停留了片刻。下一秒,晁敏便鎮定自若地指揮正在攻向魔物的百姓,朝西門走去。
嶽平世如被流星砸中,渾濁的眼中迸出淚水。
他伸出手猛垂着地,“我就說,我就說你不會背叛刀莊!你騙了我二十年,二十年!”
哭着哭着,又似變成了斷斷續續、徹悟的大笑,悲泣之下,哭笑難辨。他踉跄着拎刀站起,看着灰蒙蒙的天色,佝偻了二十年的肩背緩緩挺起。明明滿目都是煙霾灰塵,他卻仿佛一生都被這光芒照徹,永遠清明了。
“刀莊還活着。”嶽平世喃喃着,“隻要有人在,它就還活着。”
晁敏判斷的沒錯。
西面進犯的魔物确實遠勝于東面,但她沒有想到,魔物早料到陳家寨子不堪一擊,将最厲害的魔獸調去東面猛攻。寨中本就寡不敵衆,在艱難的抵擋之下,魔物還是将藩籬攻出了一個一人寬的洞。
人們用鐵鍬猛擊意圖鑽入的魔物,但破開的洞越來越大,潰敗即在眼前。
就在這時,嶽平世終于趕來,擊退了鑽入洞中的魔物,道了句“快補上”,身先士卒地沖出藩籬與魔物迎戰。
人們焦急地大喊:“我們補上了你怎麼辦?”
“别管我。”他聲震如雷,“先保護寨子裡的人。”
很快,被摧毀的藩籬重新用尖木攔住,也隔絕了人們的視野。他們生怕魔物會再度攻破,已經顧不得嶽平世性命,隻能将藩籬造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魔物吼叫一聲高過一聲,就在刀兵聲漸漸轉弱,弱到人們以為嶽平世已經犧牲時,村外傳來了從肺底爆發出的、近乎有排山倒海氣勢的呵斥聲:
“我是雲唐刀宗第六十二代傳人!我名平世 ,刀也名平世,生不得護天下清平,甘願為此名一死!我們刀宗六十三代,世世代代,甯死都要守這俠名!”
那一瞬間,天光大晴,吝啬了多日的燦陽忽然傾瀉而下,雲層為之震開,天空中盡是鳥雀赴死般的悲鳴。太陽似乎被火苗引爆,灼目到讓人失焦。
群山遍野,盡是呐喊,仿佛千萬英魄相随。
如若天公在上,大約那一刻,終于睜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