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因為忌憚玉郎手中的畫像,不便露臉,被留在了祝婆婆的院子裡。
程遙青跟着祝婆婆來到了羅家的院落。
這個院子隻有祝婆婆家的半個大,雖然窄小,但打理得清淨宜人。房屋門口還挂着未揭下的春聯,上面赫然就是羅亮的筆迹。
祝婆婆拿着醒神藥匆匆進屋,越過周遭着急忙慌的鄰居,拔開小藥瓶塞子,往羅大娘鼻孔處一湊。
羅大娘的鼻翼微微翕動,下一秒,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羅大娘終于睜開了眼睛,周遭的人們紛紛舒了一口氣。
從周圍人群七嘴八舌的讨論中,程遙青拼湊出了羅亮失蹤案件的大緻形貌。
羅亮和羅大娘是三年前搬到豆腐胡同的。
羅亮生父早逝,隻有一老母在世,因此他對母親極為孝順。當他中了進士一甲進京後,不忘攜老母入住京城,日日照顧。
作為大理寺一個小小寺員,羅亮每日辰時離家,酉時歸來,還趕得上與老母親做一頓晚飯。
可是昨日羅亮卻派人傳訊,道大理寺有一樣極為要緊的差事,晚上會晚歸,教羅大娘不用等他。
羅大娘安心睡去,等到第二天,卻發現院子裡沒有兒子的蹤影。
這下可好了,羅大娘失去丈夫,本就隻有兒子一個倚仗,兒子還莫名失蹤,她六神無主,大清早就噔噔噔跑到大理寺,要求一個說法。
大理寺的人像糊弄傻子一樣糊弄她,道羅亮一個大男人,難道能丢了不成?指不定是昨日下職之後去京城南坊吃花酒,眠花問柳,怕老母親發現而不回來。
那官員還說,羅亮今日一早遲到,他還要罰這小子月俸哩!
羅大娘不服,又去向隔壁官府報案。
又吃了一個閉門羹。
聽完羅大娘的講述,周圍人心下均有些唏噓。
這孤兒寡母平日裡與人為善,想不到一朝羅亮失蹤,官府和同僚都無動于衷,甚至惡言相向。
隻有程遙青心下有些計較:她昨日三更還見過羅亮,當時他還好好地呆在大理寺裡,根本沒有去南坊妓寮的苗頭。
因此大理寺的人給羅大娘的回應都是一派胡言,羅亮必定是出了什麼事才失蹤的。
那羅亮一個小小寺員,到底能出什麼事呢?
思來想去,也隻有他手頭上一樁将軍府失火案符合條件。
倘若這個猜測是真的,羅亮可就兇多吉少了。
要證實這個猜測還需要一點證據,思來想去,程遙青決定披着羅大娘這張虎皮再探大理寺。
她湊到祝婆婆身邊與她耳語了幾句。
祝婆婆走上前,攙起六神無主的羅大娘,殷殷勸道:“老姐姐,大理寺的人趾高氣昂,見您一個人孤苦伶仃,自然敷衍了事。您别怕,這次我陪着您去,定要跟他們讨一個說法。”
祝婆婆看着平平無奇,但卻是左鄰右舍裡有名的厲害角色。
羅大娘正沒了主心骨,見祝婆婆信誓旦旦,心下先依從了幾分。
“祝家妹子,我聽你的。”她哽咽道。
祝婆婆攙扶着羅大娘從床上起來。
程遙青立馬跑出去,叫了一個車夫,讓羅大娘和祝婆婆坐在車廂裡,自己坐在車沿兒上。
車馬一颠一颠地走出巷子,臨近祥池,忽然平穩了下來。
四周的喧鬧也漸漸消失,路上行走的人多為長衫廣袖。
來到了東坊大理寺門口,太陽已經火辣辣地照在頭上,大理寺門口的兩隻石獅子也被照得油光發亮。
羅大娘得了祝婆婆教誨,一下馬車,就匍匐跪倒在大理寺門口的地上。
門房的人還記得羅大娘的臉,作勢要出來趕人。
羅大娘一嗓子就嚎開了:“我可憐的兒啊——”
門房臉色一沉,一個箭步抓住羅大娘的手臂,就要拉人起來。
羅大娘卻鐵了心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吃了千斤秤砣一樣。門房一個中年漢子,一下子竟沒拉動她。
正當他準備再叫人來幫忙的時候,卻聽見大理寺門口道路盡頭的拐角處傳出得得馬蹄聲。
一眼暼去,行來一輛看起來就非富即貴的馬車。
整個車身用烏木打造,上嵌老銀紋樣,莊重素淨。車身前四匹毛色油水光滑的壯馬,兩匹烏雲踏雪,兩匹純色青骢。
四駕拉車,一看就身份不凡。
門房哪敢在貴人面前造次,情急之下,隻好取之下策,把羅大娘先迎進來再說。
他立刻變了一副嘴臉,殷勤把倒地不起的羅大娘架起來:“大娘,外頭熱,您看咱們進去再說?”
羅大娘見已經達到目的,便乖順地倚着門房站起來,假裝體力不支捧心道:“喏,後面兩個人是陪我來的,也得跟着我進去,老婆子心慌得呦……”
門房不願和他們多糾纏,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人一進來,便讓自己熟悉的下人把她們帶到偏房關着,上點粗茶灌上兩壺,等主事的人來敷衍兩句,事情自然就解決了。
程遙青原本定下的計策是羅大娘在地上嚎哭引出門房,然後自己和祝婆婆沖出去認出羅大娘,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利用圍觀群衆的壓力逼着門房帶她們進大理寺。
不過那輛出人意料的貴人馬車打破了原定的計劃,反而使她們混進府裡更加輕易。
就在大理寺偏門關閉之前,程遙青回頭又望了那駕馬車一眼。
帷幕緊緊地拉下,看不清馬車中的人影。
但是程遙青敏銳地注意到馬車帷幕上遊魚戲蓮的紋樣。這種紋樣盛行江南十餘年,難道是哪個大家來人上京?
下一秒,門扉緊閉,隔斷了程遙青好奇回望的視線。
她們終于來到了朝廷要案重地——大理寺。
*
進入大理寺,清涼之氣撲面而來。
外面的大路上無遮無攔,行人隻能在毒辣的日頭下直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