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内則是另外一幅景象。門外長街上的紛擾被隔絕開來,一同隔絕的還有暑氣。高樹嘉木郁郁蔥蔥,清溪蜿蜒,從路旁涔涔流過,一副令人心曠神怡的樣子。
門房把她們帶給一個管事模樣的仆役,這仆役又轉手給一個小厮,這小厮帶着她們七拐八拐,來到了大理寺深處一個偏僻的小居室中。
撣了撣桌子上薄薄的灰,小厮示意她們入座。
他丢下一句:“在這裡好好等大人問話。官府重地,如果沖撞了哪位大人,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受得起。”,連茶都沒上,就甩開手走了。
羅大娘本來以為進入了大理寺就大功告成了,誰知被一層層轉手,送到了這個無人問津的旮旯地。她的心頭倍感失望,擡首向身旁的程遙青求助。
雖然與羅大娘相熟的是祝婆婆,但一路上看程祝二人的相處狀況,羅大娘隐隐察覺到真正做主的人是程遙青。
程遙青此時看起來正在思索。
她并不意外大理寺人的冷遇,相反,她期盼着這種漠視。
在不被注意的狀況下,才有機會幹成驚天大事。
比如現在,她就想摸到昨日羅亮所在的屋子探查一番。
但是現在,程遙青還要安頓好翹首以盼的羅大娘。
她很快就找到了脫身的機會。
不過多時,一個小吏模樣的人走進了她們呆的房間。
來人自稱姓陳,是羅寺員的同僚。
這陳寺員一張嘴舌燦蓮花,張口就誇羅亮如何如何勤勉,如何讨上司喜歡,偏生對最重要的問題:羅亮的下落,避而不談。
見羅大娘和陳寺員你來我往談得熱火朝天,程遙青借口内急,出去如廁。
循着昨夜裡記下的方位,程遙青匆匆往羅亮的居室走去。
*
在祝婆婆的院子裡,顧況一個人又過上了百無聊賴的日子。
他一個人練完了早功,看了一會草叢裡蛐蛐打架,又撥弄了一會牆根地下新長出來的花。
明晃晃的太陽在頭頂無聊地挂着。
顧小少爺看了看一覽無餘的天,決定把自己在樹上挂着。
說幹就幹,他三下兩下爬上了院子中間的大樹。
感謝程遙青的督促,顧小少爺此時爬樹的身姿,已經比之前矯健多了。
密密匝匝的樹葉将他的周身裹得密不透風,與地上相比,樹葉子中間涼快得多。
顧況仰着身子躺在樹幹上,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溫柔地散落在他身上,好似周身披了一件繡滿光斑的透明紗衣。
擡眼望天,雁來雁去,雲卷雲舒。
他喜歡這種被層層包裹的安心感,好像回到了幼年時母親的春水般溫暖的懷抱——他想象中的。
父親捐軀後,母親常日憂思,兼之産後落下了病根,不過多時也郁郁而終。
這是爺爺告訴他的。
父母去世那年,顧況不滿周歲,還是一個襁褓裡的嬰兒。
他現在已經想不起母親長什麼樣子了。
顧況靜靜地放空了一會,然後換了個姿勢,垂手側卧。
别人看不到他,但他可以在樹頂上一覽整個京城。
他看到在陽光下揮汗如雨的人力車師傅,在大陸中央吭哧吭哧地悶頭向前跑。背後鋪着軟布的坐鋪上坐着兩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邊上還斜簽着坐着一個年輕女人。是程遙青他們一行人。
他看到街邊上叫賣的小攤小販,有賣玩具的,賣香粉钗環的,賣小吃零嘴的。
顧況忽然想到了程遙青。
不知師姐喜歡些什麼?
玩具?
師姐定是不屑一顧的,說不定還會嫌幼稚。
钗環?
他從來沒見師姐打扮過自己,連耳洞都沒穿過。
小吃零嘴?
顧況的思緒停頓了一下。在昨天這個時候,他似乎見到師姐從懷裡掏出一包蜜餞果子。
顧況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間。這裡本來應該挂有一個荷包,但是在他下明德湖的時候,這荷包連同裡頭裝着的金瓜子都被沉湖了。
顧況現在一無所有。
等他有錢了,必定要給師姐好好買些禮物報答。
他暗下決心。
再擡眼,顧況卻忽然發現一小隊穿着京畿營士兵铠甲的人進入了豆腐胡同。
顧況一瞬間心頭警鈴大作。
士兵行動得很快,顧況心頭略一估計,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時間下樹了。
他眼睜睜看着他們穿過程遙青和祝婆婆走時未關的院門,長驅直入,來到小院前的廣場上。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
顧況強壓驚慌,清點了一下這一隊人,發現是三個開路的士兵,後面綴着兩個身着補子服,公子哥模樣的人。
其中一人他認得。
黑炭臉,長胡須,正是兵部尚書之子,京畿營指揮使,顧況少時相交好友。
章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