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清淩淩灑落一地月光,身邊傳來牛蘭兒平穩的呼吸聲。
程遙青此時卻睡不着。
或許是由于前兩日睡得太晚的緣故,她的大腦完全沒有被困意所侵擾。夜愈深,人反而愈清醒,雙目炯炯,坐在床上。
不過這樣也好,今天晚上她要去做一件大事,正需要集中心神。
程遙青輕輕地從床上躍下,跳到地闆上。
她的腰上系了一柄大刀,以備不時之需。
白日裡程遙青借着買飯的辰光,從裡到外從上到下,打探了一輪客棧的基本結構。
巧得很,那個麻臉的漢子就住在她們的樓上。
夜班更漏未盡,四下悄無人聲。
大部分人都應該沉醉在香甜的夢境中。
程遙青不介意讓那麻臉漢子和他的仆人睡得更香一點。
她仿若一直大壁虎一般,從自己所住房間的窗子翻出去,腳踩客棧外壁凸起的木頭,一路爬到了正上天字号的房屋。
往下一看,麥田好似打了銀霜一般,如浪般翻湧。
麥田間細細的小道上空空如也。
程遙青把身子貼近了牆面,撚了點唾沫在指尖,往窗紙上戳了一個小洞,再從袖中拿出一根細細的吹管,管前放上迷藥,往裡一吹。
管中的藥粉,具有讓人出門便倒,倒頭就睡的效用,俗稱蒙汗藥。
程遙青孤身一女,天南海北四處漫走,自然遇到過譬如調笑、搶劫、下迷藥等事情。
其中最令她不齒的,便是這暗搓搓下蒙汗藥的舉動。
那是在江東的客棧中。
她将那給自己下藥的旅店老闆吊起來審問,終于問出了那老闆喪偶多年,見程遙青孤身一女,形容昳麗,便起了圖色的心思,想要把她迷倒了霸王硬上弓,等她醒來,生米也成了熟飯,便不得不依從自己。
程遙青心下厭惡這種小人之舉,手起刀落,将那老闆看家的物事砍了下來,教他下半輩子隻能做個公公。
不過有失也有得,她被惡心了半宿,卻也收繳了那老闆所有的蒙汗藥。
程遙青試驗過,蒙汗藥隻需一指甲蓋的量,便能迷倒兩個彪形大漢。此時想要讓房内的古擇和他的仆人睡得更沉些,不在話下。
她耐心地在牆上趴了一會,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将一根鐵絲探入窗戶中間的縫隙,使巧勁兒一勾,窗戶上的鎖一下子便松開了。
程遙青輕輕一撥,窗洞打開。
往裡一望,果然,地上看到一個打瞌睡的仆從,床上也有一團漆黑的物事,想必就是今天遇到的那個麻臉男人了。
她默念十個數,等到房中蒙汗藥的味道散去了,才翻身越入房中。
說來也巧,程遙青的地字号房間正好在古擇天字号房間之下。兩間房間直線距離近,方便了她偷摸溜上來尋找線索;上下樓格局基本相同,還為程遙青尋找古擇的行囊提供了便利。
她幾乎一眼就看到了擱在架子上的布包袱。
程遙青踮起腳尖走了過去,借着月光,五指靈巧地拆開包裹口上打的活結。
細苎麻布軟軟地垂開,露出内裡的事物。
一個烏黑發亮的漆盒。
在大夏朝,漆盒可是極其名貴的事物。
漆盒的名貴,不在于盒身用了多麼珍稀的木種,而在于上頭那層薄薄的漆。
一個漆盒,要經過取生漆,煮彩,上色,天火晾曬,再反複上色晾幹的過程,一做就要大半年。
像手頭這種黑中透着些隐隐華彩花紋的漆盒,做一個,恐怕不止兩年,其中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更是不可想象。
看來這漆盒中的物事便是關鍵了。
程遙青抑住心下的激動,雙手微微顫抖,撥開栓子,打開了漆盒。
盒中的事物展露在眼前。
程遙青忽然有些失望。
面前是半爿薄薄的銅片,觀其材質,應該是紫銅。
雖說紫銅名貴,但用漆盒運送,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至少也得是個什麼夜明珠啊,和田玉啊,再不濟也得是個赤金,才配得上外頭的盒椟。
程遙青撚起銅片,準備細細探究它到底有何異常。
門外卻忽然傳來的重重的腳步聲。
一下,兩下,三下。
聽聲音,是個男子,喘着濁重的呼吸,正從樓梯上走上來。
程遙青的後背竄上一絲寒意,下意識把手中的銅片放回原位,蓋上漆盒的蓋子。
她好似直覺般地回頭望去,終于發現了異常:地上躺着的仆從身子不斷起伏,正在熟睡,而床上那團凸起的被子,卻一動不動。
裡面根本沒有人!
下一秒,來人的手搭在了門上。
*
古擇手中拿着讨來的二兩村釀,一斤下酒的牛肉,腦袋醉醺醺,輕飄飄,推開了客棧的房門。
眼睛往房内一掃,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似乎太亮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