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撣了撣鼻尖的灰塵。
身上的肌肉還帶着白天訓練過後的酸痛,他卻一刻都不敢停下手中的動作。
窗外的月華如水般漫進窗戶,照亮了他面前的一排排書架。
這裡是淮南王府的書房。
夜半三更,四周靜悄悄,隻有顧況一個人在此處摸索,發出老鼠啃齧書籍一般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列國志,不是。
風物志,不是。
英靈集,不是。
顧況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在一排排高得碰到橫梁的書櫃中細細翻找。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一個角落發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是一本已經有些古舊發黃的書本,用細線串訂成冊,封皮微微翹起。封面上,是鐵鈎銀劃的幾個大字:莫氏刀劍譜。
顧況的心怦怦跳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将這本書捧在手心,來到能照到月光的地方,席地而坐,深吸一口氣,吹去書脊上的灰塵。
然後翻開了書頁。
距離程遙青離開顧況,已經過了半月有餘。
在這半個月中,顧況日日跟随碧桃翠柳習武,拆招練招,破招接招,每次下訓,都累得直不起身。
如果說程遙青教授武功的思路是授人以漁,那麼碧桃和翠柳便是授人以魚了。前者注重武道的培養,後者注重招式的填鴨。
這後一種方式,卻恰好合了顧況的脾性。
原來他從小到大就被程遙青和後來的師傅牛七拘着從基本功練起,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斷斷續續許多年,功力不見漲。
與此相反,碧桃翠柳隻教他強記招式,并不能如何融會貫通。顧況本就腦子機敏,三下兩下就能把種種細節銘記于心,好像畫畫兒似的。
刀法、劍法揮舞出來,倒也看起來像模像樣。
可惜碧桃翠柳的教學進度實在太慢,每一招每一式,都得重複千百遍,才放他學下一招。
因此,顧況決定來淮南王府的書房撞撞運氣。
如果他能找到完整的莫氏刀譜和莫氏劍譜,不就可以提前預知招式,大大提高學習進度了嗎?
事實證明,他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
顧況仿佛看到出府近在眼前。
他的嘴角已經抑制不住微笑,指尖小心翼翼拈起因為年久變得有些薄脆的書頁,翻開。
目光落到書中内容的一瞬間,顧況的笑意僵在臉上。
他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拿手背揉了揉,醒了醒神,再往膝頭的書本看去。
沒有變化。
平整的紙面上,畫着彎彎曲曲的符号,非人非獸,形态迥異。
根本看不懂!
顧況也顧不得會發出聲響了,急切地嘩嘩翻動書頁,到了書的中間。
一樣混亂的符号,好像三歲兒童信手的塗鴉,根本讓人找不到頭緒。
顧況啪一聲合上書。
封面完好無損地寫着五個大字:莫氏刀劍譜。
字的筆劃仍然肆意揮灑,似乎要撐滿一整個格子,掙出紙面,沖顧況露出一個嘲笑的面孔。
怪不得。顧況心中喃喃自語。
怪不得碧桃翠柳要一招一招示範。
這莫氏刀劍譜根本不是能讓外人看懂的!
顧況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又翻開了劍譜,試圖在混亂的符号中找出一點線索與邏輯。
他知道,文士之中有一些鬥圖的方法,譬如一幅畫,一會用翰墨,一會用金泥墨,放在陽光下,翰墨現形,金泥墨反光,原來混亂不堪的圖案便成了一副山水畫。
或許這些筆畫之間也有玄機呢?
顧況弓着身子伏在地上,鼻尖幾乎就要貼在紙上,想要從頁面上尋找到一些規律。
一頁頁翻過去,沒有一頁可以讓他找出線索。
顧況感覺自己被耍了。
一本破書,先讓他找了良久,再讓他辛辛苦苦破譯了大半個晚上卻一無所獲。
反正這麼晚,淮南王府的書房也沒人來,顧況也不再在意自己的腳步是不是太重,動作是不是太大了。
他氣沖沖地蹬着腳凳櫃子,把莫氏劍譜放到了書架的最高層。
這本書,就應該束之高閣,不見天日!
顧況在心中恨恨地想。
心中想着其他事情,顧況爬下腳凳,腳下一磕碰,猛地踩空。
“嗳呀!”他口中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冷不丁倒栽了下來。
幸而顧況這兩天經過演武場的摔摔打打,從高空跌落的時候,已經學會了打滾卸力。
就在滾下來的一刹那,他竭力在半空中旋轉身子,調整姿勢。
顧況脊背觸地,重重落下。
背上傳來一聲悶響,背後的地闆咔嚓一聲,清脆地被砸開了。
幾根木刺刺撓地紮着顧況的後腦勺。
顧況一個咕噜爬起身來,拿手好好地在背後又抓又撣,終于把那些可惡的木屑都撣下身去。
回過頭來定睛一看,淮南王府書房的地闆居然是中空的。
下頭隐隐露出來一些紙頭一樣的東西。
顧況心頭好奇心大作,顧不得背上的疼痛,把手鑽進洞中一探,抓出了一卷紙來。
這些紙可沒有像剛才那本看不懂的莫氏刀劍譜一樣裝訂起來,顧況手一松,它們就如雪花般片片飄在地上。
顧況随手拈起一張放在面前,目光掃過上面的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