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第一反應便是要報官。
牛蘭兒忙沖了上來。
她一個十五六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好言好語,終于勸住了将信将疑的郎中。
顧況這才把已經出鞘的匕首放了回去。
“頸部呼吸滞澀,供氣不足,以緻昏迷。”郎中三言兩語點出問題所在,在顧況與古擇兩個大男人的注視下,言語間有些顫抖。他拿來一包銀針,幾針下去,梅夫人眼皮一動。
衆人皆屏息凝神,目光集中在患者的身上。
梅夫人眼睫顫了顫,整個人如同從水裡被撈出來一樣,悠悠轉醒。
“你們是誰?這是哪裡?”
顧況眼神示意,牛蘭兒點頭,拉着郎中出去了。
顧況自己則半蹲下來,表明身份:“我是将軍府的小公子,顧況。這是古擇,我們都是虎贲軍中的。”
梅夫人的眼神依舊犀利而警惕。
顧況撥開領子,露出裡頭的白玉兕,加了一句:“虎贲左軍的,程遙青副将帳下。”
不知是他的白玉兕子信物起了作用,還是師姐的名字起了作用。梅夫人那股冷冰冰的神情終于溫和了下來,甚至有意無意多打量了顧況幾眼:“你便是顧況?”
她有一把好嗓子,可惜因為長時間的壓迫而失去了水靈的聲調,說了一句話,便要小小咳嗽一聲。
顧況不明所以,實話實話:“在下正是。”
“在我窗外潛伏的,就是你吧。”
“……是。”雖然不知道梅夫人是怎麼認出自己的,顧況還是決定不出虛言。
好在梅夫人也沒讓他猜:“我們梅家,是冀州城有名的香料世家。你身上的味道,我隔十步便能聞到。”說着,她皺了皺鼻子,“很熟悉,在程妹妹身上聞到過。”
顧況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古擇看看梅夫人,看看顧況,好半天,“噢”了一聲。
梅夫人倒不讨厭這個憨大個。她招招手,把剛進門的牛蘭兒,古擇,和顧況聚集到面前:“你們偷偷把我運出秦宅,有什麼事?”
顧況道:“我聽得,秦将軍是要……起事?”
梅夫人一斂方才輕松愉悅的神情:“你知道了。”
“放心,我們并非要阻攔。”
“我知道。”梅夫人打斷他們,“說是起事,實際就是嘩變。虎贲左軍之人不滿新任監軍常清鴻許久,心中有反意之人不在少數。老秦他……被奪了權,可是左軍的弟兄們都認他,常監軍接手虎贲軍的第二天,就有幾個兄弟悄悄從軍營裡摸出來,與他夤夜長談。”
“他們談了什麼?可是要推翻那個常清鴻?”顧況急切問道。
梅夫人卻搖搖頭:“說實話,我并不知道。第二天老秦就請我遣散府中仆役,并給了我一封休書。”
“啊?”牛蘭兒不解,“梅夫人,您和秦将軍伉俪多年,他怎麼會……怎麼會……”
小姑娘家說不出“休妻下堂”的話,梅夫人卻不甚在意,微微一笑:“我和他幾十年的夫妻,風裡來雨裡去。我知道,他的本意不是休妻,而是要去幹一樣事關重大、足以殺頭的大事——”
眼前三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随着梅夫人的講述,眼光聚精會神,呼吸屏起。
“抗旨嘩變。”
四個大字,如同重重的鐵錘,落到每一個人的心中。
顧況早就隐隐約約猜到了真相,此時梅夫人直言不諱,他的心中又豁然開朗,又不免沉重。
“這可是大不逆!”古擇也有些慌張。
“所以,你們幾個小朋友,盡數逃命去吧。你們救了我,我可感激,可是你們也知道,若是老秦他失敗……”梅夫人說到這裡,眼中盈盈淚光閃爍,“天子一怒,伏屍百裡,我們幾個都逃不過人頭點地。”
牛蘭兒的身子猛地一抖。古擇從背後伸出手,抱柱她的肩頭。牛蘭兒有些僵硬地倚靠在古擇懷裡,一雙鳳眼眨動迷茫神色。
顧況卻搖搖頭:“我們不會逃的。”
見梅夫人似是不信,他又加了一句:“不僅不會抛下您不管,我還要去找秦将軍,将事情問個明白。”
說到這裡,顧況的話越說越順:“我聽說常清鴻帶來聖旨,要求大夏與北狄之間立刻停戰止戈。别人都說這聖旨是真的,我卻有疑問,咱們虎贲軍的主将,我的爺爺,分明被北狄人捉了去,難道皇帝竟不顧惜君臣之義?劄答蘭部明明屠殺了石泉鎮老小百口百姓,難道這能在皇帝的旨意下被輕輕揭過?”
他愈說愈憤怒,星亮的眸子裡似乎要噴出火焰:“皇帝不是李家的皇帝,而是天下人的皇帝。他說的話,要順應萬民之心。倘若他以一人之意而悖天下萬民之心……”
“人人得以誅之!”
此話一落,其餘三人俱悚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