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敲響,五月五日是端午,今夜宵禁解除,酆都城内外燈火璀璨,萬家歡顔,天有星月照耀,地有銀花萬千。
西渭橋距離繁鬧的西市不遠,卻沒有西市的人山人海。
橋邊有一顆古樹,體型龐大,枝繁葉茂,也不知何時起傳聞此樹有靈,百姓們便紛紛将紅綢扔上樹幹,以此祈願。
戌時剛到,一輛尋常的馬車經過青石闆,在西渭橋的不遠處停下。
從上面下來一雙六合靴,骐驎色的袍擺下方拼色山礬雲頭紋,單單隻看這些,便覺得華貴極了。
“安排好了?這回可别再讓她跑了 ?”
石岩和石山兩兄弟跟在姜凝曜身後,聽話問話,随即回應:
“王爺放心,隻要她敢耍心眼兒,咱們的人第一時間就沖出來把她制服!”
姜凝曜點點頭,不是他小心,而是這死丫頭太奸詐,他得有萬全的準備,萬不能讓她再給跑了!
他手中拿着一把泥金扇,大步朝着西渭橋而去,行至橋中,便瞧見不遠處在那顆人來人往的古樹下,靜靜地站着一個人。
樹下人也恰好扭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都停下了動作。
沈陰陰看着橋上人,骐驎圓領袍雙領翻開,散漫極了,袖口及下擺拼色雲礬,上面的雲頭紋以銀線織就,在燈火走動下,隐見光華。
許是這兩日喝補藥喝的多了,慘白的臉色和雙唇紅潤了起來,眼下的烏青也淺淡了許多,隻這麼擡眼一瞧,五官精緻秾麗,懶散清貴,路過的狗都要多看兩眼。
沈陰陰這般想着,思慮着接下來要做的事兒,也就更加坦然了。
而姜凝曜看着樹下人,雪青如意紋大袖衫,淺松綠齊胸裹裙,是時下女子最時興的裝束,能展露出嬌柔曲線之美。
身後的綠蔭紅綢籠罩,讓她展露的鎖骨和胸前大片柔軟,白的晃眼刺目,束胸下墜着一塊半紅半青的玉葫蘆,冷清之下更添一絲豔麗之感。
尤其是那雙點漆如墨的眼睛,此刻似笑非笑,在燈火下折射出璀璨光暈,引誘着人去探究其中的秘密。
真想把這雙騙人的眼珠子扣下來!
姜凝曜想起之前兩次的經曆,手握折扇的手緊了緊。
沈陰陰見他停在橋中,不肯再走近,背在身後拿着團扇的手伸出來,遮擋在臉前,隻露出一雙眼睛,一步步朝他而去。
走的近了,姜凝曜才發現她扇面上繡的是‘香玉含露‘。色如白雪的香玉牡丹上,花瓣展露,幾滴露珠點綴其中,要落不落。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從宮中芙蓉園移栽到煜王府的那株香玉。
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姜凝曜的目光多了幾分戒備。
這倒是有些冤枉人了,這團扇是阿玉選的,隻因李氏送來的那些東西裡,團扇不是紅,便是紫,斑斓五花。
阿玉秉承着魏冉臨時補救的教誨,甯要簡,不要繁,便選了這柄最素淨的‘香玉含露’。
而沈陰陰卻不知這些,在兩人距離三臂之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屈膝彎腰,行了一個誠意十足的禮:
“之前小女子對煜王爺多有冒犯,内心愧疚難安,今夜特來陪禮,還請王爺寬宏大量,不與我一般見識。”
沈陰陰低頭看着地面,卻聽頭頂上方傳來冷笑。
“沈家五娘子,毆打親王,以下犯上,不道之罪,興許判你流放嶺南,興許判你頭首分離。”
姜凝曜忽然想到了什麼,笑意更惡劣:
“不如我替你周旋周旋,就判流放嶺南,正好讓你和你母家親眷相聚,怎麼樣?”
沈陰陰默默歎了口氣,果真如她所想,這個人很記仇!
她的生母馮玉華,曾經是六品承議郎府上嫡出的姑娘,卻在太祖年間獲罪,男丁流放嶺南,女眷進教坊司。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的事情,連沈陰陰自己都忘了還有馮家這門親眷,這位煜王爺卻查了個清清楚楚,流放嶺南?跟親眷團聚?真是好惡劣的心思呐!
隻怕自己如今在他眼裡已經是個透明人兒了!
沈陰陰自顧自的直起身子,目光沉着的回看過去:
“可我覺得,你舍不得我死。”
‘舍不得’三個字,語調輕輕軟軟,似乎又在口舌之間帶了幾分纏綿。
姜凝曜眉頭一跳,剛要開口,卻又聽沈陰□□:
“王爺有很多辦法弄死我,但是您沒有。”
她很清楚,生母為罪臣之女,早死無依,生父永平侯嫡子女,庶子女一抓大把,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更何況她的八字不詳,是個人都嫌她晦氣。
但姜凝曜不一樣,以他的身份,隻一句話,也許她就會無聲無息死在侯府後宅,無人在意。
沈陰陰再次上前幾步,團扇半遮,放低了聲量,一雙眼睛直直的撞進姜凝曜的目光中:
“所以呐,您舍不得我,舍不得讓别人弄死我。隻有您親自動手,那口惡氣才算是出了,對不對 ?”
姜凝曜盯着她那雙眉眼俱笑的眼眸,裡面有着灼灼光華,在提及生死時,也是那般的坦然澄徹,仿佛她再說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
兩人目光相接片刻之後,姜凝曜也笑了,她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