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換星移幾度秋?到底是歲月不饒人,不然也不會頻頻夢見故人,憶起往事。”
德順高人:“聖人可悔?”
安康帝一愣:
“悔,又如何?我始終記得大哥和四弟的屍首被運回酆都城的那天,我對自己說,越痛苦,越強大。痛到極緻,便會麻木,便會習以為常,便會無堅不摧,最後隻要伸伸手,就能得償所願。”
年過半百,他的容貌不再年輕英俊,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是五十多年來的歲月蹉跎,那雙眼睛也不再清亮,甚至可以說是渾濁。
但眼中的野心依舊不改,隻不過很久之前他将其藏起來,而如今卻可以正大光明的袒露。
聞言,德順高人不由得撫掌:
“聖人之心性,毅力,遠非常人所及。正如當年我觀您面相,年少隐忍溫吞,但隻要過了十年大關,便是撥雲去霧,潛龍飛天的貴相。”
丹藥下肚後,藥效漸漸起來,縱然如今夜深,安康帝卻精神奕奕,眉宇間連疲态都未曾出現。
“說起來,近日都城中有無什麼事情發生?”
他斜靠在椅背上,目光直直的盯着對面的德順高人。
帝王的威壓在無形之中展露,德順高人坦蕩的對上他的視線,而後又恭敬的垂下眼眸:
“酆都城中一如往常,百官都在聖人的眼皮底下。倒是,今年的重陽比往年來的要晚一些,祭祀祈福一事如何操辦,還要看聖人的意思。”
往年重陽節,安康帝都要大辦一場,或圍獵騎射,又或設宴賞菊宴、宴請五品以上官員,最後去上善樓祈福大酆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安康帝眯了眯眼,笑道:
“不急,在你閉關的時候,朕下了召令,今年重陽各地節度使都會進都城朝拜,到時候朕自有安排!”
說罷,伸手拿出一顆白玉棋子,落在楸枰上。
德順高人笑笑,也随着落子,二人你來我往,等到三更時分,這場棋局才終于落下帷幕。
秋日的夜色清涼,天高雲淡,繁星點點閃耀着光芒。
巡護皇宮的金吾衛見德順高人及身邊的道童子從太極殿出來,早已經見怪不怪,拱手行禮,而後繼續踏着整齊的列步走遠。
若說這宮内除卻聖人之外,還有誰能在宵禁之後的深夜随意走動,唯有德順高人莫屬。
一陣風吹過,道童子鼻尖癢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一老一少二人走在長長的甬道上,兩旁的石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道童子揉了揉鼻子:
“高人,為何聖人獨獨在太極殿安寝?”
德順高人擡頭看着夜空中疏稀的星辰,伸手指着七星之中最閃亮的那一顆:
“你可知此星的名字?”
道童子眨眨眼:
“此星名天樞,是七星之首。”
德順高人點點頭:
“天樞。樞,樞機也,居陰陽升降之中,是為天樞。象征着智慧與權力!”
太極殿自前朝起就是曆代帝王朝會大臣,參政議事的地方,是皇宮的中央所在,更是權力的中心所在。
而紫宸殿則是帝王安寝之所,可安康帝在太極殿就寝的次數,要比在紫宸殿多得多。
由此可見,他對手中權力的掌控,幾乎已經到達了極緻。
道童子一雙黑白的大眼睛帶着困倦:
“今年重陽節各地節度使來都城朝拜,到時候是不是很熱鬧?聖人為何在您閉關時下召令?明明您是聖人最信任的人!”
帶着涼意的秋風迎面吹來,德順高人寬大的衣袖被吹的飄逸超脫,仿佛下一刻就要登仙飛去。
“天樞又名貪狼,貪則有欲,欲生野心,這世間有兩樣東西令人欲罷不能,一是權,二是錢。權力在手,再難分割出去一絲半毫,古往今來,所有帝王皆是如此。”
至于信任,德順高人笑了笑:
“從來都沒有‘信’活‘不信’。有的隻是‘有用’和‘無用’。”
道童子打了個哈欠,困的眼睛睜不開:
“節度使掌管地方兵權,那位何将軍也會回酆都城嗎?”
何聞英,已逝豫王妃的親哥哥。十三年前,東突厥頻頻來擾,何聞英自請鎮守邊境,攜着一家老小北上單于府,如今任振武節度使。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德順高人神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恍惚,說起來何聞英還是姜凝曜名義上的舅舅。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沒有再言語,一老一少二人繼續朝着黑暗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