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一分二,一半黝黑如墨,另一半則被遠處戰場橘紅色的火光照亮,如血色浸染。
節鎮府,
祠堂内亮着兩盞燈,何老夫人雙手合十,看着案桌上的神龛,渾濁的雙眼閃過一抹水光。
“老頭子,你得保佑咱們一大家子都平平安安的……”
夜幕低垂,将她的脊背也壓彎了兩分,何夫人在門外看見這一幕,伸出去敲門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默默在黑夜中伫立了好一會兒,再擡起頭來眼中的淚光被堅韌所取代。
“走吧。”
身邊的婢子有些不解:“夫人不進去找老夫人了嗎?”
何夫人搖搖頭:
“不找了。這麼多年來她是何家的主心骨兒,如今我也該立起來了。将軍若能趕回來,保住單于府,那便是皆大歡喜。若是趕不回來……”
她擡頭看向西南方被火光灼傷的天空,定定道:
“大不了就是一死,左右将軍一定會為我們報仇!”
寅時三刻,外面的動靜不僅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天邊的那抹橘紅越發豔濃。
劉嬷嬷等人早就睡不下去了,各個把衣裳穿戴整齊,把門闩緊插,擁着被子提心吊膽的擠坐在一塊兒。
屋内沒有點燈,門縫來來回回湧入一股接着一股的風,陰冷得很。
阿玉看着獨坐在八寶福祿椅上的沈陰陰,桌上的茶已然涼透了,卻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下去。
她面無表情,臉色幽白,甚至透着些許冷淡,目光失焦隻盯着虛空的某一處黑暗,像是一尊雕塑,隻重複着喝茶的動作。
“姑娘……您…”
話音未落,茶盞脫手而出,褐綠色的茶水蔓延了大半個桌子,沈陰陰忽然捂住胸口,面容難受極了。
“姑娘!”阿玉一個猛子沖了過去,将人安扶住,才沒跌下去。
沈陰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一雙手緊緊攥住胸口處的衣裳,錦綢的料子皺成了一團,她雙眼緊閉着,淌出兩行熱淚。
“我的天爺,這是怎麼了?快去….快去叫人…”
劉嬷嬷帶着哭腔,就連着阿玉也慌的發抖,她們哪裡見過沈陰陰哭過?隻認定了她必然是難受極了,不然像一般堅韌的小娘子,是甘願流血也不能流淚的。
她一邊讓耗兒蟲去喊人,一邊見沈陰陰憋的喘不過來氣,伸手重重的在其後背拍了兩下。
“别…别去……我沒事。”背後挨了兩巴掌剛好把胸口的那團濁氣拍散,沈陰陰這才得以緩吸,叫停了要沖出門去的耗兒蟲。
阿玉和劉嬷嬷對視一眼,有心想要再勸,卻見沈陰陰閉上眼睛,無力的擺擺手,光潔的額頭上挂着細密的汗珠:
“扶我去床上。”
身體平躺下來,緩了好一會兒,沈陰陰的呼吸才平穩下來,臉色也漸漸恢複了正常。
耗兒蟲惶恐不安的坐在一角,目光緊盯着床榻上的沈陰陰,生怕她又有個好歹。
阿玉和劉嬷嬷經過這一遭,把外面的戰火紛飛忘到了九霄雲外,一門心思撲在了沈陰陰的身上。
兩個銅鎏金手爐被劉嬷嬷放入棉被中暖和手腳,阿玉則打濕了帕子,擦拭着沈陰陰額上的汗珠。
“姑娘,好點了嗎?您方才那是怎麼了?”
聽見阿玉輕聲的問話,沈陰陰濃密微垂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睛。
那會兒她胸口毫無預兆的驟然一痛,就如心中最柔軟脆弱之處,被一雙鐵手緊緊攥住,無數的恐懼不安紛湧而來,将她吞沒。
那一刻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巨大的痛苦讓她連呼吸都不能自主,如今再回想起來,胸口依舊殘留着一股股餘波未平的酸脹。
這種感覺在過去的十幾年,她從未體驗過,但…..她隐隐之中直覺與姜凝曜有關系。
壓下心底的酸澀不安,沈陰陰睜開眼睛:“我要去振武軍營。”
阿玉和劉嬷嬷聞言,面面相窺,一時間驚訝的連話也說不出來,直到看見沈陰陰試圖起身下床,這才反應過來,她是認真的。
“姑娘,使不得阿。那邊形勢不明,萬一…突厥人真的……那可是突厥人呐!”
不怪劉嬷嬷和阿玉害怕,太祖在位初期,突厥人趁着大酆内政不穩,大舉南下侵占國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堪比牲畜,最後雖被太祖率兵打了回去。
可突厥人當年的殘忍惡行,即便隔絕了幾十年,依舊可在大酆人的心裡。
沈陰陰充耳不聞,已經掀開了被子,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去。
“姑娘,您若是備車出府,何老夫人她們如何會不知?這不是平白讓她們憂上添憂嗎?”
阿玉竭力阻攔,她知道沈陰陰是個心軟的人,對照顧她的何家上下都心存感激,便想要用何老夫人的名頭把人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