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爍影之間夾雜楊樹葉的翠綠簌簌,光影斑駁的照在地上,比任何寶石都來得璀璨。
“要喝茶嗎?”
從竹筒中舀出山泉水,仿佛幹淨的釜中,點燃炭火,一雙保養得宜的手從木盒中夾出一片茶餅,放在炭火上細細烘烤。
沒一會兒,被烘烤過的茶香便撲鼻而來,在這夏日炎炎中給人一襲清爽。
茶餅被烤得幹燥脆香,放入碾槽中開始碾壓,不急不緩,一下又一下,與風吹綠葉的聲音相互輝映。
釜中清水已然沸騰,冒出滾大的水泡,被碾壓過篩後的茶粉撒上去,水立即變得成了翠綠色,像是無人涉足的深谷中,一汪碧綠深潭。
茶香越來越濃郁,沈陰陰閉着眼睛躺在搖椅上,深深嗅了一口。
釜中茶湯三沸過後,盛入白瓷茶碗中,熱氣蒸騰,清香怡人,茶湯之色比頭頂上的楊樹葉還要生機盎然。
“嘗嘗。”
沈陰陰緩緩睜開眼睛,盯着那碗茶湯微微愣神了幾息,單手端起湊近嘴邊淺嘗一口,不由得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這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比我喝過的任何茶湯都要好。稱之為天下第一,也不為過。”
這番話,惹來對面的人輕笑。
沈陰陰繼續道:
“其實我曾經也學着你的法子煮茶,但味道終究不如人意,我本想着是我技藝不精的緣故,又或者心境不平,達不到如你一般泰山壓頂,心平如水的境界。”
“可如今我才發覺,不是,都不是。”
她漆黑的雙瞳看向竹桶:“這裡面是西山運來的山泉水,清冽甘甜,入口綿柔爽潤。”
繼而一一将目光落在裝茶餅的木盒,炭火,釜器:
“裝茶餅的盒子最外層是紅雪松,最是防潮,裡層的盒子是檀木,耐腐。茶餅是蒙頂石花,取自千裡之外的劍南西川蒙山,石花茶保存數年,色澤依舊,從前朝起便進貢皇家,而你的石花茶,色澤嫩蓥,應當是早春第一場春雨過後采摘的極品。”
“炭火是來自西涼的瑞炭,色青而堅硬如鐵,燃燒時無焰而有光,僅一條便可燒十日。茶釜外包一層紫砂,内裡為銀器,如此能更快的保留熱氣,加速沸騰。”
“這一件件珍奇難得的極品之物,才造就了這般可口的茶湯。”
沈陰陰閉着眼睛,又輕酌了一口茶湯,每一口都價值千金,縱然她如今被困于此,也實在學不來奢靡的風氣,為了一身傲骨,置氣而暴遣天物。
“我與小友許久不見,如今當是刮目相看。”
那人捋了捋灰白的胡須,沒有因為這番話而生出不滿,那雙清亮有神的眼睛裡滿是欣賞的光。
一碗茶見了底,沈陰陰又開始翻看起手中因年歲久遠而泛黃的書,目光落入其中,神色專注。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開口:
“你留着我,是因為想要一雙能通陰陽的眼睛,對嗎?德順高人。”
風停了一瞬,對面那人寬大雪白的袍子落在地面,他擡起頭,滿頭銀絲,面色紅潤,超凡脫俗。
他看着沈陰陰,坦然的承認:
“沒錯,我需要這樣一雙眼睛,可有這樣眼睛的人太少了。極少數人,他們隻能看見一點兒模糊的影子,就被吓得屁滾尿流。還有人,隻能瞧見一半,甚至聽不見他們說話,無法與之溝通。我知道一個,他既能看見,又能與陰間魂魄對話,但他太剛烈了,殺了我的弟子,逃之夭夭,再也找不到蹤迹。”
德順高人近乎迷戀的看着她那雙點漆如墨的漂亮眼睛:
“我早就該想到的,你的眼睛這樣美麗,她絕不會是一雙普通的眼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兜兜轉轉,原來竟在我身邊。”
沈陰陰垂眸,避開他的視線,德順的目光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并不是害怕德順想要她這雙眼睛,而是她很清晰的感受到,他想用她的眼睛,去做什麼事情。
德順高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的笑意加深,他早就說過,這個小姑娘,很聰明。
從一開始,他便沒想過用彭嬷嬷和四方那般拙劣的演技能把她騙過去,果然她也沒有讓他失望。
從頭到尾,她都在耍弄着那些人玩,然後暗暗收集可用的線索,先騙過自己,再騙過旁人,最後差一點兒就讓她成功了。
就差那麼一點點兒。
“知道你為什麼沒能成功嗎?”
“知道,因為你不相信那兩個蠢貨能把我糊弄過去,所以你一開始就做好了我要逃脫的準備。”
德順笑了笑,宛若自嘲:“我不該問你的。”
聰明人之間,有些話本就不必問,不必說,因為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