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會今天還要開一天。
應潔微信上說要來接她一塊去現場,特别強調,還是陳志高開車。
陳志高似乎是對溫白然有些好感,昨天他們順路送她回來,應潔在車子上還打趣他,說沒見過他在單位裡對誰這麼熱情,碰到小溫就不一樣了,都會主動要人電話了。
陳志高是理工男,腼腆有餘,被應潔狹促的笑聲搞得臉紅,粗着脖子讓她不要亂開玩笑。
溫白然淡淡一笑置之。
像陳志高這樣類型的男人她見過許多,曾經在自己母親的設想裡,她或許還應該和這樣的人結婚。因為他們踏實本分的刻闆印象,仿佛這類人除了代碼和程序,基本不會對其他事物産生過多的興趣。謝女士說,過日子嘛,另一半還是這樣淳樸的好。
這一點到現在她都還堅持着。尤其是在見過周凜之後。
那年他們來深江過年,周凜請他們到深江最大的酒店吃年飯,包房裡禮物堆滿一角,謝女士将溫白然拉到洗手間裡,悄聲問她,你跟他定了嗎?
溫白然知道她問的什麼意思,隻是彼時還有些心高氣傲,說還不想定。
是你不想,還是他沒提?
溫白然被刺中了般應激地脫口而出,當然是我不想。
謝女士最了解她的個性,深深歎了口氣,塞了張卡到她手裡,囑咐道,既然沒定,不好讓人家破費,今天隻當是我們長輩請客了。
這一點她們母女想到一起去了。
她心下動容,摟着謝女士的肩膀,撒嬌說這裡不便宜,你們退休金才有幾個錢,還是收着吧,我在你們來之前就已經備好了。
溫白然從小就聰明,懂事,獨立,跟這些寶貴的品質比起來,漂亮是她最不值一提的優點。謝女士很早就同她說過,女人的容貌可以是名片,可以是請柬,可以遞出去讓人記住你,但你自己要牢記,無論名片或請柬再好看,也隻是一張脆弱的卡紙,若你沒有能撐得起這張卡片背後的分量,那麼被人随手丢在風裡,也許是你最好的下場。
謝女士最高學曆隻有大專,一生沒有出過遠門,見識不能算多,但溫白然打心眼裡佩服她。
當年她和溫前明經人介紹認識,戀愛不到一個月就決定結婚,在那個年代,這算閃婚。
溫前明當時隻是普通科員,即便幹到退休也就是個科長,婚後有人說謝女士嫁給他是委屈了,謝女士隻當沒聽過這種話。
婚後她從不像其他人一樣勸溫前明上進,逼他在事業上努力,她很清楚溫前明随遇而安的個性坐不到高位,即使坐到也是要一輩子小心謹慎的過,不知什麼時候哪裡伸出一隻手就能将他拉下來,萬劫不複。與其提心吊膽,不如清閑悠哉的把日子過了。
她總是很清楚自己要過什麼樣的日子。
記憶裡,溫白然幾乎沒見他們兩個吵過架。隻要溫前明大方向不出錯,小問題謝女士都能輕輕揭過。兩人唯一一次冷戰,還是為了溫白然要不要到外地上大學。
溫前明隻有這一個寶貝女兒,從小捧在手裡,當眼珠一樣疼愛,自然舍不得她去的太遠,還是在身邊安安穩穩的好。當地好學校不少,随便選一個,畢業後通通路子,留校也不是不可能。
謝女士卻堅持,時代不同了,不分男女,總歸是要走出去看看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兩人頭一回觀念不和,溫前明搬到書房睡了一個多月。溫白然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時,猶豫要不要跟老溫說一聲,謝女士卻當即為她收拾了行禮,謊稱她要去旅遊,馬不停蹄就送到車站,囑咐她開學辦完手續再給家裡來電話。
後來聽說溫前明得知真相後氣得在家摔盆子砸碗,謝女士問他摔的是誰,要是摔她,她馬上跟女兒一道走。溫前明聽這話就蔫了,委屈說她們母女狠心,居然不讓他這個當爸爸的送到學校。
溫白然在電話裡聽謝女士将溫前明的腔調學得惟妙惟肖,擔心地問自己要不要跟他通個話,哄哄他,謝女士說不用了,他出去了,溫白然問去哪了,謝女士說挑餐具。
“你爸爸就是這個樣子,沒心眼,最狠也就是摔個碗的厲害了。我一說他眼光好,摔碎那套還是結婚時買的,這都用到女兒上大學了,釉色還新的跟什麼似的,他屁颠屁颠就出去了,說這回再挑個更好的。”
謝女士在電話裡笑得從容。
她對待生活和感情的智慧是溫白然讀再多書都學不來的。
應潔信息來了沒多久,宋叙的微信也來了。
[宋叙]:下樓
他發言簡潔,鋒銳得絕不多說一個字。
和昨晚的形象不太一樣。
溫白然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腿根間似乎又開始隐隐作痛。
總是要面對的。
她深呼吸,收拾東西下樓退房。
酒店門口。
銀灰色沃爾沃停在等待區,車前滑手機的男人一身休閑裝,不像要去什麼交流會,倒像要去拍高爾夫廣告。上午陽光熱烈,溫度節節攀升,他清清爽爽往那一站,就是兩個字——精英。
‘舔這裡,還是這裡。指給我看。’
……
溫白然剛走出大廳,遠遠看見他,眼前一花,胸口連着咯噔兩下,差點暈過去。
她原地停住,用力甩頭驅趕腦中不合時宜的聲音與畫面,卻還是防不住耳根蓦地燒了起來。
冷靜,冷靜。
溫白然,你要鎮定!
大家都是成年人,荒唐歸荒唐,天亮了還是得見面的。
何況他們是來出差的,都還有工作要做,得以工作為主。
呼。
做好心理建設,溫白然提着一口氣擡腳走過去。
在他面前站定,“宋總。”
宋叙聞聲從手機裡擡起眼,瞥過來。
雖然告訴自己要冷靜,但冷靜真的不容易辦到。
他又露出了昨天在車上看她時的眼神。
她終于看懂他的眼神。
從頭到腳。
宋叙緩慢地移動目光,眼底神情在這青天白日裡不算明朗。比打量更深刻,比探究更隐秘。
仿佛輕慢掠過水面的夏風,無聲無形,水面卻瑟瑟蕩漾出圈圈漣漪。
溫白然後背挺得筆直,面上鎮定的不露一絲破綻,唯獨中心地帶連綿的熱潮就是不肯放過,絲絲縷縷浸入深處,腹壁肌肉不由自主收縮,好似在呼應他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