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谕聽完微微側頭,看向燈光下趙斌的側影,許嘉辰已經挂了電話,趙斌拿着手機的手卻沒有放下。
周圍輕微晃動了一下,模糊過後再次清晰,趙斌還是坐在床頭接電話,隻是身上穿的是秋天的汗衫,窗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這麼晚了,你這好學生怎麼偷溜出來打電話?”趙斌調侃。
電話那頭傳來許嘉辰沙啞的聲音:“……他死了。”
“誰?!”趙斌原本松弛地靠坐在床頭,聽到這話猛地坐直了身子,他很快反應過來,“你爸?”
對面說完那句話,便陷入了沉默,隻有天地間無法止歇的大雨聲。
過了一會,傳來壓抑的、極低的嗚咽聲。
趙斌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一聲不響地聽着,拿着電話的身影沒有動一下。
足足過了二十幾分鐘,哭聲停了下來,雨仍舊在下。
趙斌輕輕吸了口氣,用平穩的聲音說:“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一個人硬撐。”
他頓了下,又說:“以後,沒什麼能困住你了。”
許嘉辰終于開口,隻說:“謝謝……”
他沒有再說什麼,很快電話挂斷,屋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場景再次變幻,這次是在醫院。
趙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左手纏着厚厚的紗布,右手在接電話。
“距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呢,這麼快就來送祝福了?”趙斌仍是玩笑的語氣,目光卻低垂着。
“斌哥。”電話那頭許嘉辰停頓了好一會才繼續,“我最近,收到了一筆錢。”
“哦?什麼錢?”
“是他,我爸的賠償金。”許嘉辰說,“他是在工地上摔死的,但建築公司一直拖欠着賠償金,前幾天,忽然願意給了。”
“你那人渣爹,倒是終于做了件好事。”趙斌語氣帶着些驚訝。
許嘉辰像是猶豫了一會,才問:“斌哥,你知道這事嗎?”
“什麼?”趙斌像是不理解他的問題,随即恍然,“你說你爸那事?知道啊,我們這小地方,意外死個人可不得傳遍十裡八鄉?更何況你斌哥我消息比一般人靈通。”
“那……”對面欲言又止。
似乎是趙斌說得這麼坦然,反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有了這筆錢,你以後寒暑假就可以少打些工了,安心念書,不是快高考了麼?”趙斌順勢轉了話題。
“嗯……”許嘉辰應了聲,“我會考上大學的。”
這邊趙斌難得沉默了一會,才勾了勾唇角:“大學這玩意真這麼好啊?值得你這麼多年苦讀。”
“你說過,好好讀書,才能離開這裡。”許嘉辰說。
“啊是啊,要離開這裡。”趙斌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纏着紗布的左手上,“會有新的生活。”
宋懷晏走近,看到長椅上放着的病例和x光檢驗報告:左臂鋼筋貫穿,肌腱神經血管等周圍組織損傷……
他來不及再多看幾眼,場景已再次轉換。
還是趙斌的房間,窗簾拉着,有一絲光線從縫隙裡透進來,可以看出外面是個大晴天。屋内很黑,隻有床頭煙灰缸裡煙頭未滅的星火,足有十幾根。
“你現在,還好嗎?”電話裡許嘉辰的語氣帶着小心翼翼。
“你哥我混得風生水起呢。”趙斌語氣裡是慣有的笑意。
那一頭許嘉辰吸了口氣,輕聲說:“斌哥,你要不,不要再做這些了……”
“怎麼突然說這些?”趙斌的語氣不變,“你這好好學生,是覺得有我這樣的混混朋友丢面子了?”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嘉辰語氣難得有些急促,“我覺得,太危險了……”
他頓了頓又說:“你要是還想讀書,我可以幫你補課……考個技校或者職高,以後……”
“許嘉辰。”趙斌打斷他,“都快十八的人了,别這麼幼稚。你斌哥有自己的路,你好好讀書,沒事也不用經常打過來,省點話費。”
這一次,是趙斌先挂了電話。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有香煙的火星從下往上移動,停在唇邊,久久不熄。
沈谕終于忍不住問:“他們一直這樣,千裡傳音嗎?”
“這個是手機,我們這邊人都用這個,類似傳音符,但是還有别的功能……”
宋懷晏想要解釋一下手機是什麼,但此時景象微變,屋内的台燈亮了起來。
趙斌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支鋼筆——是之前他還給許嘉辰的那支。
這次,沒有人跟他打電話,他就那樣安靜地坐着,如同一尊木偶。
“他們,為什麼不見面?”沈谕問了後半個問題。
“是啊……那次燒烤之後,他們沒再見過。”宋懷晏跟着感慨。
至于原因,兩人心中都隐隐有了一些猜想。
周圍景象逐漸散去,四周變得白茫茫一片,卻沒有新的場景出現,引魂香的煙氣也不再延伸。
和趙斌執念相關的記憶,到此為止了。
宋懷晏皺眉:“怎麼沒有關于他死亡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