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無論魂魄的執念是什麼,都是在死後不甘、不舍、不願而産生的,死亡時的經曆多少會是他執念的一部分。
但趙斌的“娑婆境”中,卻沒有相關的場景。難道是他忘記自己怎麼死的了?
“我記得,他是在我初三那年死的。”宋懷晏喃喃。
“什麼原因?”沈谕問。
“據說是幫派之間打架鬥毆,他被砍了三刀,不治身亡。”宋懷晏回憶着,“這件事當年在鎮上傳的沸沸揚揚,我雖然隻是聽說,但印象很深。”
“趙斌在學生之間就是一個傳奇,長得高大,打架幾乎沒有輸過,雖然混幫派,但講義氣、有原則,并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的死也很讓人唏噓,據說他那時候交了個女朋友,打算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但趕上幫派火拼,以前的兄弟拉他去撐場面,最後二十多人受傷,隻有他死了。”
宋懷晏說完若有所思,轉頭對沈谕:“我們先出去,閉上眼睛。”
沈谕感受到指尖那無形的紅線似乎牽動了一下,耳邊傳來一陣銅錢碰撞的輕響,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諸事堂,趙斌仍舊木偶一般閉着眼坐在那。
宋懷晏張開五指,掌心散出白色靈光,虛按在趙斌頭上。
片刻後,他睜眼,神色凝重:“果然如此,他三魂七魄,少了一魂。”
這應該也是導緻他魂識混沌,又十幾年沒有入輪回的原因。
“要去找他丢失的那一魂?”沈谕轉頭看他。
“嗯。”宋懷晏點頭,“魂魄完整,才能解執念,入輪回。”
“他死在哪裡?”
“就在鎮上高中附近。”
宋懷晏在趙斌身上又加了一張符紙,往外看了看仍在下雨的天:“這雨應當過會能停。”
“你讨厭下雨?”沈谕忽然看着他的眼睛。
宋懷晏怔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搖了下頭:“我從前,挺喜歡的。”
沈谕沒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沒有再多問。
宋懷晏覺得沈谕今天話多了一些,本想跟他多聊上幾句,一時間卻不知道能講些什麼。
兩人在廊下等了一會,雨終于停了。宋懷晏帶着那把黑傘出門,沈谕便自然地跟在一旁。
鎮上的高中和初中面對面建着,中間隔了一條較為寬闊的水泥路。沿着這條路往西一直走了将近二十分鐘,宋懷晏停下了腳步。
“這裡就是當年的事發地,不過這條路應當是近期才翻修過的,寬闊平整了不少。”
剛剛下過雨,路面還有一些淺窪積水。
随着宋懷晏一步步踏足向前,周圍出現銅錢碰撞的輕響,如一陣陣無形的聲波蕩開。
然後沈谕看到路邊赫然出現一個蹲着的身影。
宋懷晏收起銅錢,走到那人身前,蹲着的人有些機械性地擡頭,一雙眼睛泛着灰白混沌,眉骨處有一道傷疤,将眉峰斬斷。
他像是看到了宋懷晏兩人,又像是沒有看到,他轉了轉眼睛,然後站起身,繞着腳邊的泥地轉了一圈。
“找到了,找到了……”他喃喃重複着,似是有歡喜的情緒,但他僵硬的臉上已經表現不出來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無袖背心,腹部赫然三個血洞,還淌着暗紅色的血。
宋懷晏微眯了眼,忽然問沈谕:“師弟,你覺得,他要找的是什麼?”
沈谕不假思索:“保護費。”
宋懷晏笑了下:“師弟果真聰明。”
他走到趙斌面前,又低頭看他腳下的泥地:“在這裡,是嗎?”
趙斌機械地點頭,宋懷晏蹲下身,用一截樹枝一點點挖開濕泥,很快,便挖出了他們所想的東西。
一支老式英雄鋼筆,筆身墨綠,筆蓋銀白,被埋在地下很多年,銀色部分已生了鏽迹,但依稀可見上面刻的“英雄”兩字。
宋懷晏拿起鋼筆,取出紙巾擦拭幹淨,遞到趙斌面前,溫和道:“找到了,該回去了。”
趙斌擡起左手,僵硬的指尖顫抖着觸碰到鋼筆,宋懷晏看到他小臂上深深凹陷的一個疤痕,前後對稱,應當是被貫穿所緻。
“找到了……”趙斌嗓音模糊,“沒有弄丢……”
他渾濁的眼睛動了動,然後身形化作白光,附在了鋼筆之上。
而在接觸到這一魂的刹那,趙斌死前的場景在兩人腦中快速閃過。
那晚的月色很亮,把昏暗的燈光襯得越發微弱。
“阿亮!别沖動!”趙斌從混戰的人群裡拉住一個小個子的黃毛少年,“忘了你怎麼答應我的?”
小個子的阿亮此時像是暴怒的野獸,眼中血紅一片:“我殺了他們,我一定要殺了那些畜生!”
“你信哥,哥幫你讨回公道,不要被他們煽動!他們就是要激你動手!”趙斌拉着他試圖往人群外圍走,并極力朝混戰的人大喊停手。
可喊殺聲淹沒了一切。
阿亮掙脫他的束縛沖入人群裡,身後一把長刀落下,趙斌一腳踢飛那人,卻見左側又有一刀朝他砍來,他下意識用左手擒住那人的手腕,手臂卻一時無法用力。
片刻的遲疑間,一把長刀捅入了他的腹部。
對面的人似乎沒想到自己能砍中,慌亂間抽刀,人已吓傻在原地。趙斌踉跄一步,膝蓋重重磕在地上,“當啷”一聲,有什麼東西從他褲子的口袋裡掉出。
他下意識皺眉,彎腰便去撿,身後又是一刀貫穿。